许时熙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半, 渐渐地能稍微吃一点流食也不会吐, 他答应了裴沨后天回趟家,就想早点出院, 林倦劝他再住几天,许时熙也住不下去了,闻着周围苦涩的消毒水味,还不如回家。xiashucom
傍晚下着雨, 从机场出来看到航站楼外天色阴沉, 风刮得很急, 许时熙撑着伞却还是淋湿了半边肩膀。
拖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时,许时熙抬头看了一眼, 发现自己房间的灯亮着,在晦暗的阴雨里,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那扇窗户照出来。
许老爷子和裴诺诺在阳台上看花, 隔着透明的推拉门, 时不时能听到一阵笑声, 许时熙下意识地要往那边走,最后却犹豫着收回了脚步,轻手轻脚地提着箱子回房间。
裴沨等了他一整天, 坐在书桌前看许时熙摞在一侧还没顾得上收起来的高中课本,边角有很多简笔画的猫猫,趴着或者躺着,有的抬起爪子捂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物理书最后一页的那张草稿纸上, 背面写着他的名字,裴字底下那一撇拖得有点长,是许时熙写字的习惯。
房间门把手轻轻地响了一声,裴沨猛地站起身,回过头看到是许时熙。
许时熙猜到裴沨会在自己房间待着,进门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等视线相对,心里反而平静下去。
他把箱子拖进来靠着墙角放好,顺手关上了门,“……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裴沨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眼神比平常黯淡许多,手背上还有忘记取下的输液贴,露在外面的血管上针眼附近泛着青,“我回来拿爷爷的手机给林倦打的电话。”
“嗯,”许时熙垂着眼靠在身后衣柜上,“林哥和我说了,对不起,让你跟着着急。”
裴沨往前走了一步,许时熙这才抬头看他,刚才在门边还没适应屋里的光线,看得不是很清楚,走近了才发现裴沨的脸色也很憔悴,就连以前高中时没日没夜地打工都没让他这样过。
眼眶有一瞬间的酸涩,许时熙低下头眨了眨眼,睫毛湿透,眼泪掉到手背上,顺着指节滑落下去。
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眼角,刚才在街上鞋袜都被泡湿了,稍微有点冷,就去床边坐下换袜子。
裴沨沉默地去卫生间拿了干毛巾来,单膝半跪在床边,没管许时熙的阻拦,握着他细瘦的脚踝,给他擦干**的脚,毛巾裹挟着掌心的温度,很快就暖和起来,许时熙不安地蜷着脚趾。
擦完后裴沨又找了一双干净的新袜子给他换上,袜边提到脚跟时开口问他:“为什么?”
许时熙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可许时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真的觉得不是裴沨的错,裴沨对他已经足够好了,这辈子他不可能再碰到比裴沨待他更好的人,也再找不到一个这么温柔默契,在他迟来的年少时陪他走过几个辗转四季的人,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是彼此无可替代的唯一,但他却没办法再和裴沨在一起。
他会越来越贪心,没办法告诉自己感情总是会淡的,甚至希望裴沨永远都能像那年夏天一样喜欢他,希望自己是做了一场能沉睡不醒的美梦,哪怕都是自欺欺人。
“我不会答应的,”裴沨拉过他放在床沿的手,攥着他的手腕,“我不可能跟你分手,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不喜欢的我全都去改,但是不能让我离开你。”
“你只是不习惯,”许时熙试图抽回手腕,但他这几天除了在医院输的葡萄糖和勉强喝下去的一点粥外什么东西都没吃,浑身虚弱没有几分力气,“分开几天,你就会发现其实没有我也一样的,可能还更自由。”
“我不需要这样的自由,”裴沨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是因为那条热搜么?那天晚上工作室里的人都在,顺路才和她一起走,照片是借位的,我不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你没有。”许时熙介意的也不是裴沨和谁在一块儿待着,只是不懂裴沨为什么骗他,他把脚收到床边,抱着膝盖坐着,半边侧脸埋在手臂里,“你没有,你为什么骗我?”
裴沨还是没回过神,许时熙说:“那天晚上本来想去你宿舍楼下待一会儿,开车路过图书馆的时候碰到你。”
裴沨这才明白过来,他完全不知道当时许时熙在附近,“我怕你听到会不高兴,再有一天就能结项,不需要过去了,就想先不和你说。“
许时熙低着头没说话,房间里只开着书桌上的那盏台灯,光线有些昏暗,他伸手摸了摸裴沨的脸颊。
“为了这件事么?”裴沨靠近一点,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只觉得许时熙掌心温度很低,“我以后都不骗你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许时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意什么,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想再继续了,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意义,总有一天还是会分开的,早就知道他们不合适,当初他不该动心。他们未来可能还有很多年这样的日子,在一起的时间一年到头只有零星几天,他没办法一直忐忑地去等谁的消息,得不到几次回应。
“我觉得累了,”许时熙跟他说,然后拿出手机递给他看,“我不想变成谁的负担,你对我没有什么责任,不需要勉强自己跟我联系。”
界面上是这一个月的聊天记录,加起来可能没有二十句话,还有他给裴沨拨过去的未接电话和视频。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裴沨比现在更寡言,哪怕是在还对他没太多好感时也没有这样过,忙碌更像是借口,真的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空回头看一眼的。
“我有点没办法接受,你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许时熙关上手机,“其实也很正常,没有人能永远都像初恋的时候那么喜欢一个人,但一辈子也都过下来了,我却得寸进尺,想让你多喜欢我一点。现在不分开,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是会受不了。”
“我没有……”
许时熙没听他说完,打断说:“高二那年暑假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以后还会碰到很多人,总有你更喜欢的,再回头说不定都不记得我是谁了,就到此为止吧。”
他说的每个字都沉重地坠在心上,裴沨抬头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发紧,“你让我怎么忘了你?”
许时熙差点被这一句话又重新逼出眼泪来,和裴沨分手,他大概也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冒着深冬里铺天盖地的风雪只为了过去见他一面。
外面阳台门响了一声,接着客厅里的电视被人打开,许时熙缓了口气,起身去收拾东西。
他拿回来的是个空箱子,打算带点常穿的衣服和要用的东西走,秋冬的衣服都比较厚,随便装了几件箱子里就已经满了一半,还有桌上的书,许时熙回头看了一眼,不打算再带。
“去哪儿?”裴沨按住他要扣行李箱的手。
“我出去住吧,早上走得太早,吵你们休息。”许时熙说。
“这不是你家么?”裴沨不想让他为了躲自己,最后连家都不能回。
他只是个不该留在这里的人,要是有可能的话,他也想把许老爷子的亲人还给他,但他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再努力也无济于事,甚至还不如裴诺诺,至少能让老人高兴。
“是我错了,”许时熙推开他的手,“不是什么都能替代的。”他把那间小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差点忘了他只是冒名顶替,还怎么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待下去。
裴沨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外面还下着暴雨,他挡在门前不让许时熙离开。
“试着分开几天不行么?”许时熙想推开他一点,却没能推动,手刚碰到裴沨的胳膊,就被拉过去抱在怀里。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笼罩上来,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许时熙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手指攥紧了他后背的衣料,太过用力攥得几乎发皱,窗外雨声急骤,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面前的人是温暖的。
短暂地挣扎了几秒,许时熙骤然松开手,绕过他朝外面走,刚按下一点门把手又被重新搂住。
傍晚刚下飞机时胃就不太舒服,有些胀痛,再加上回来这一阵情绪波动,胃里不停地翻涌,许时熙放下箱子,回头走到卫生间,推开门撑在马桶边干呕了一阵,吐出一滩清水,嗓子原本就干涩,现在更像有玻璃碎片划过一样,疼得几乎无法吞咽。
裴沨匆忙跟着进来,拦着没让他锁门,在一旁不敢乱碰,低头看着他浑身轻微地打着颤,本来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透明得像轻薄的纸。
“为什么会一直吐?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怎么说?”裴沨抱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摸到他胳膊都因为出汗显得沁凉。
许时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是化不开的复杂情绪,他才发觉到有个人早就烙进了他的每一寸灵魂和骨头里,想要剥离出去,就像带走了他半条命和在这个陌生世界活着的全部意义。
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他摸着还挂着脖子上的那把小钥匙,原来只要是人就都会变的,哪怕是在虚构的现实里。
这种状态可能连楼都下不去,许时熙就没再勉强,洗了把脸之后到床上躺下。
裴沨想留在这里陪他,许时熙没有答应,裴沨就只好关上门出去,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家里其他人都在房间里睡觉,裴沨就在他门口的地毯上坐下,背靠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许时熙睡着后很安静,一整晚裴沨都没有离开,也没有听到他起床或者再去卫生间的声音。
早上许老爷子送裴诺诺去补习班,顺路到小公园去遛弯,裴沨避开他们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在许时熙门外轻轻地敲了一下,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许时熙其实也没怎么睡着,快到天亮时才睡了一会儿,他过去开门时,刚好听到许老爷子他们出去关门的响动。
“喝点水。”裴沨把杯子递给他。
许时熙接过去抿了一小口。
“我下楼去买早点,一会儿吃点东西,”裴沨和他说,“看能不能吃得下去,上午再去趟医院。”
“嗯。”许时熙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他是想趁裴沨出去的时候走。
“我十分钟就回来,能不能等我一下?”裴沨察觉到他的意图,挡着门框。
许时熙这次没再说话,他抬手关上门,拿着水杯去书桌旁边坐下。
裴沨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站着,他清楚这次如果让许时熙走了,大概真的没办法再找到他。
许时熙趴在书桌上,窗帘还没有拉开,房间里光线不是很透亮,他拨开了那盏小夜灯,无数碎星投影在面前雪白的墙壁上,正打算关上时他听到外面一阵细响,像是锁门的声音,但离得太近了,不是家里的防盗门。
浑身的血液一瞬间都似乎变得冰凉,他站起来走到门边,试探地压了压把手,完全打不开。
“裴沨?”许时熙用力拍了两下门。
房门的钥匙还捏在手里,锁门的那一刻指尖都在发抖,裴沨隔着门听许时熙的声音,像是隔着层层水面,很模糊并且让人濒临窒息,不用等许时熙觉得压抑,他自己已经受不了这种感觉,又重新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打开门时沉默地看着许时熙。
许时熙险些彻底失望,没再关门,坐回到床边。
“我没有不爱你,”裴沨一夜未睡,声音里透着些许沙哑,“我以为这辈子剩下的每一天都能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想过你离开以后我要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