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虽然不算高,但姜寄望毕竟是个成年男性,冲击力依然很强,池忆用左手推开还傻乎乎趴在他身上的人,右手痛得抬不起来。
“你干嘛突然叫我名字,吓死我了,你要不吓我,我都不会掉下来!”姜寄望拍拍土,念念叨叨拨开菜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我没带钥匙,你有备用钥匙吗?”
池忆没吭声,姜寄望看他脸色发白,忽然也急了:“你怎么了?压到了哪里?”
“……手。”
姜寄望蹲下身,让他撑在自己身上,不过他人跟风里的麦禾一样瘦弱,池忆真往他身上压,又压得他打了两个摆子,忍不住嘟囔:“看你长得挺结实的,怎么摔一下就……”
“不会说话就闭嘴。”池忆冷声打断他。
姜寄望自觉没趣,也不再开口,两人搀扶着去了办公区,杨晓磊开车带他们往崔家镇赶。
镇上有家卫生院,杨晓磊本来打算直接开到门诊楼下,结果半路池忆看出路线不对,立刻叫住了他,让他往另一处开,绕到一条巷子后头,那里开着一家诊所和一家中医骨科馆。
“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只是脱臼。”
“真不用拍个片?”杨晓磊半信半疑,不怎么放心:“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卫生院再不说比诊所正规。”
池忆犹豫,看了姜寄望一眼。
莫说姜寄望也在气头上,皱着眉头把一切的麻烦归咎于池忆突然喊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迟疑什么,就算他心里没脾气,也完全意识不到他为什么坚持不去医院,毕竟大少爷本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缺过钱。
只是,这件事千错万错,毕竟也是自己没带钥匙开的头,他摔下来的时候池忆也的的确确护着他,姜寄望被看得不大自在,只当他和自己一样,小时候也怕去医院打针,干笑着说:“我,我也不喜欢消毒水味。”
池忆看他没什么表示,摇摇头叹了口气:“磊哥,也没那么痛,不用掉头了,你继续往前面开吧。”
那家骨科馆的老大夫经常给他舅舅顾刚看腰肌劳损,别的不说,价格实在划算。
实际上,池忆的判断没什么差池,他往那中医馆一坐,老大夫一看也说脱臼,立刻给他接了回去,又开了两贴膏药,让他回去贴,千叮咛万嘱咐,这两天一定要多休息少用力。
这医嘱放到平时也没什么,但坏就坏在,今天老郭才找了他,要他把从田姐那里接的活让给姜寄望。
工地上的民工是干一天算一天的工时,不上工就没有钱,以前他帮领导小姨子做事,哪怕那一天没去工地搬砖,对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把考勤打上,可现在却没了借口和依托。
眼下要是休息,那就得损失两天的收入。
去找姜寄望理论吧,但确实是自己吓到他,也确实是自己主动去接他,他还没到那样锱铢必较的地步。
池忆心烦无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
姜寄望这个马大哈,前两天从中医骨科馆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台阶上绊了一跤,疼得当场叫着自己骨头断了。
老大夫给他扔了一瓶碘酒,把人踹出了门:“这才哪到哪啊,你看看人家,你是不是能跑能跳。”
大概是意识到脱臼比摔一跤破皮青紫要疼上十倍,手也不得动弹,而这灾难池忆给顶了,姜寄望突然良心发现,天天给他带饭送零食水果,在他眼前晃得碍眼。
偏生这小子这两日安分不少,还乖乖问他工作交接上的事情,池忆有气又无处撒,最后只能无奈地让他把东西带回去:“不需要。”
说完又继续做题。
也不知道那破题有什么好做的,姜寄望琢磨了半响,想池忆前几天还会搭自己的话,说不上多热情,但很正常,目下这人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难道自己又得罪他了?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
姜寄望百思不得其解。
到第三天的时候,池忆感觉手好得差不多,就去找宋宝清说要跟他们一起下工地,宋宝清正忙,没多想,恰逢周末临近,就说下周,让他再养一个周末,免得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儿。
——
姜寄望来松花溪项目的第一个周末,广海本地人各自驱车回家,留下部分工长和管理人员值班,轮流看工地。
驻项目的财务小丁是外地人,在广海市区没有房子,无处可去,即便周末照常双休,也只能窝在工地上。
杨晓磊是工长宋宝清名义上的徒弟,晚上本来要加班跟他去工地上检查,他声称吃坏了肚子,厕所跑得腿麻,把蒙脱石散往桌上一摆,告了假。实际上他屁事没有,不过是嫌夜班累人,想留在办公室打游戏。
不过游戏开团似乎并不顺利,和网友吵了一架,他摘掉耳机,干脆拍门叫池忆出来打牌。
池忆还没上工,一脸兴致缺缺,但又嫌他吵得烦,就拎了根椅子在院子里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杨晓磊也回过味来,就说不打钱。
不打钱那就贴条子,池忆天天窝在房间都快长蘑菇了,于是把小丁叫上,打起了斗地主。
杨晓磊心里不畅快,借打牌发了几句牢骚,扭头想起自己听说池忆给姜寄望帮忙,那小子真豪爽地给了跑腿费,发酸又眼红,忍不住动了动嘴:“不是,那傻缺真那么有钱,你就给他垫个衣服就给你一百五?”
池忆不置可否。
杨晓磊知道铁定是真的,放平时,他也就听过笑笑了事,但最近他玩游戏,尤其是页游,为了刷战力投了不少钱,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早,手头实在有点紧,但他心高气傲,要让他像池忆那样忍着,鞍前马后当使唤的小厮,他是做不来的,于是动了别的心思:“要不,把他叫来打牌吧。”
“别了吧。”
池忆下意识摇头,虽然他在许多地方也看不惯姜寄望的少爷做派,但毕竟还是在读书的学生,拉人赌钱,实在缺德,何况姜寄望任性,万一输了闹脾气掀桌子,他可不想伺候。
杨晓磊一边甩出炸弹,一边在他耳边吹风:“池忆,你又没证,技术工人都赶不上,搬砖打灰能有多少钱,咱公司正式的老工人都不一定一天能有两百,你现在挂的外包,一天有五十都不错,我听说老郭叫你把田姐的活给他了,坐办公室不好吗,你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凭什么,要我说,把他叫来,我给你出气!”
池忆沉默,低头盯着手里的牌。
想起那天姜寄望闲得蛋疼,主动想帮他顶事,他顺嘴问人家会不会某几个电脑软件,姜寄望回了一嘴简单,他随便指点一下,人家轻轻松松就上手操作公司的系统,还洋洋得意说自己一年级就开始上网玩游戏,这些电子玩意闭着眼睛都会弄,学校还有什么编程兴趣课,甚至还有社团,这是他过去十几年听都没听过的。
等到隔天,姜寄望已经称得上熟能生巧了,并且在送饭的时候和他说,他之前用来处理文件的软件是盗版的,功能不全不好用,他花钱买了个正版高速的,处理起来贼快,而且还能上传云端,不怕丢失。
池忆又惊喜又羡慕又嫉妒又苦涩。
姜寄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动抢了他的活,还当他休息够了要回办公室帮田姐处理积压的单子,攒足了劲儿教他怎么用。
怕他不信,还拉开了付款凭条。
“你别不信啊,真好用,你回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
池忆却抓住他的手,把手机屏幕往眼皮底下凑了凑:“你直接刷卡买的?”
……虽然只有几百块,但那可是到期自动续费,永无止境,也并不便宜。
池忆抬头盯着他:“你报销了吗?”
“报销?”姜寄望根本没考虑过报销,他买的专业软件,刷卡付款他妈就算要查,看见也不会多说什么,保不齐还觉得他收了心,未来能堪大任,何况这点小钱,跟他闲在家里乱花的那些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他出去跟朋友开趴,不用一个小时,最多两分钟这些钱就没了。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也不是傻子,有人愿意付钱,他也不会上赶着送,于是顺嘴问了一句:“怎么报销?”
池忆就告诉他,要怎么跟对方要发票,怎么贴发票,怎么填报销单,怎么走流程,大概什么时候到账。
姜寄望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过后敲客服,客服问他要开票信息,什么税号,什么公司全称诸如此类,姜寄望问池忆,池忆又让他去办公室找财务小丁要,小丁给了他一套打包的资料,包括单据模板,他翻了一下觉得实在麻烦,又缩一边玩手机去了。
等下一次给池忆捎高祺买的水果的时候,池忆问起后续,就见他摆摆手说:“不用了,就当我送你们的。”
池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苦涩地想,这哪里是祖宗,分明是散财童子,他要是老郭,也愿意留他!
……
池忆出神的功夫,杨晓磊兀自打起算盘。项目位置偏远的唯一坏处就是出门必用车,车辆调度,很容易就能知道谁在谁不在,他这几日不见姜寄望出门,那么他给池忆钱,铁定不是通过银行转账,身上八成留有不少现金。
今晚这场牌,不打也得打,他池忆再清高,大不了自己找其他人攒局。
恰好有几个工人回来放东西,撞见他们几个小年轻在玩,凑过来看了两眼,杨晓磊顺势谈起想把姜寄望叫出来玩的事,那些人一会还要跟工头回工地,没法坐下来凑数,巴不得看热闹,也跟着起哄撺掇池忆:“那小子那么使唤你,咱虽然穷,但可不是任由有钱人埋汰的。”
“对,得给他个教训。”
“小池啊,我看他也不缺那点钱,大家玩玩而已,不要有心理负担嘛。”
“是呀,而且他妈把他送这里来,九成九是觉得儿子败家,你看过那个什么变形记没有,我们让他见识见识社会,没准回去听话了,他妈还要感谢我们。”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理所当然,言之凿凿,池忆审视一圈,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些人不一定讨厌姜寄望,但一定对有钱人抱有极大的恶意。
他们说话跟串子一样,内里一定有鬼,池忆看了一眼屋里的电脑,算是想明白了,今日绝无给自己出气这么简单,这些人不过是打算把他架出来当明面的理由,那杨晓磊平时对谁都没有这么刻薄,也不喜欢打牌,更喜欢打游戏,今晚不打游戏偏要凑牌局,多半是游戏里栽了跟头,手头紧张。
他当然是不赞成的,不仅不赞成,放在往常还要想办法阻止,但姜寄望来,老郭找他谈话,杨晓磊拿他当挡箭牌这些事,结实又给他上了一课——他在这里人微言轻,又与这些人非亲非故,若是跳出来反对,他还能不能不被排挤,保住这份工作?
杨晓磊以为他担心出事,笑着宽解:“哎呀,你莫不是担心钱的问题,输了不算你的就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不如问问他,咱也不可能强行把人绑来。”
“什么合不合适?”
池忆还没接话,姜寄望从停车场后走出来,他刚刚走到空地最里头无人的菜地里接了个窝火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