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墨寒辰来说,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东西是独属于他的。
沈黎的脖颈上挂着银色的球笼,那里面的碧菱矿需要趁他熟睡时定期更换,他永远要依赖天机阁,永远要依赖他。
所以那时候也是个小孩的墨寒辰对这个比他更小的、长相可爱的、会抓着他的衣服、勾着他手指头的小娃娃用尽了十分的温柔。
沈黎的名字是他取的、沈黎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沈黎看到他会笑得不见眼睛,沈黎小小的世界里满满当当都是他。
也应该只有他。
不到十岁的、没有同龄朋友的墨寒辰在沈黎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感情,感情的投入是要有回报,沈黎回报得很好,他记得哥哥的所有喜好,他努力想让对自己好的哥哥开心,他甚至悄悄地知道了哥哥的生日。
墨寒辰生于七月十五的极阴之时,而他的母亲死于他降生之日。
为天下苍生敬福的天机阁十分在意这种事,虽然不能说少阁主的降生不祥,但在那个阴气极重的日子,是不允许有庆祝之类的事情发生的,到了晚上,未满十二岁的小孩还都需要闭门独居,以免年幼冲撞阴岁,带来灾祸。
所以在沈黎三岁、墨寒辰八岁的那年,按照规矩应当早日上床早睡。
可沈黎被墨寒辰惯得有些没有规矩,也不怕这些规矩。
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偷偷从自己的房间偷溜出去,从窗户爬到墨寒辰的房间里和他说了一句“生辰吉乐”。
那时候不到八岁的墨寒辰怔住了,作为少阁主,他应该斥责沈黎不守天机阁的规定,应该立刻将他赶回自己的屋子里,但他并没有。
他吃力地从坐在窗台上把沐浴着银色月光的沈黎抱下来,将他搂在自己怀里,眼角湿润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天晚上,墨寒辰把沈黎藏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两个本应各自独处的小孩相依相偎地过了一晚。
沈黎很开心,因为他感受到这样小小的行为能给对自己好的少阁主带来快乐。
于是他便决定每年都要这样给少阁主说一句“生辰吉乐”,他觉得这件事没什么难度,只要每年七月十五的时候偷跑出来就行。
于是他四岁也是这么做的,五岁也准备这么做。
可到了五岁那年,晚上半梦半醒之间,他被一阵杂乱声吵醒,紧接着天旋地转,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少阁主床铺的帷幔被骤然拉开!
“少阁主不好了,是地动!快跟奴婢……沈黎?!你怎么在这?”
来找墨寒辰的侍女吓了一跳,五岁的沈黎揉着眼睛,半夜迷迷蒙蒙,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腰间一紧,十岁的墨寒辰带着他下地,冷着一张小脸对侍女道:“你什么都没看见。”
但只有十岁的墨寒辰的命令显然并不能足以让侍从封口。
这一年七月十五的半夜,歧阳山一带发生地动,屋舍倒塌,天机阁遭了不小的难。
这次的地动并未被预测到,于是天机阁认为,这是一场天谴。
而天谴源头,被归咎于沈黎违反规定私自跑出房间去找墨寒辰,冲撞阴岁,招来了天道谴责,以地龙翻身作警示。
“后来我就被罚了,”沈黎躺在闻煜明的肩头,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他们关了我一个月的禁闭,子礼哥哥,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怕独处,但并不是因为寂寞。”
沈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或许是因为那个过强的天道法力的缘故,我的脑子在清醒的状态下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僵直的状态,那种状态会让我产生濒死感,那种被迫归于虚无的状态,真的太痛苦了。”
闻煜明有些心疼,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将沈黎抱得又紧一些:“蒋晦和墨寒辰不知道这点吗?”
沈黎摇了摇头:“当时我不清楚他们知不知道,但后来三十天过去后,我又领了一顿鞭刑。”
闻煜明闻言手绷紧了,他胸膛剧烈地欺负,抱着沈黎坐起来,沈黎转身看他,然后露出一个笑,伸手摸上了闻煜明拧着的眉头:“子礼哥哥,别生气,那顿鞭刑其实对我来说,是一场解救。”
闻煜明难以置信:“什么?!”
他见识过沈黎受鞭刑,那时候沈黎才不过十二岁,少年的后背遍是交错凸起的刑罚痕迹,但他从没想到,原来沈黎早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受过这种刑罚了。
“在禁闭前几天的时候,我还能从定时来送饭的人那里获取一些喘息,但后来,这种事也不能引起我的大脑转动了,我陷入了一场快要将自己溺死的困境,但却没有人知道,最后是鞭刑极致的痛感将我拉了回来,也是从那次开始,他们才知道我有这个毛病,但是吧……”
沈黎无奈地笑了下:“弱点这种事一旦让别人知道,就会理所应当地成为被拿捏的手段。”
从那之后,关禁闭成了沈黎最怕的一种惩罚。
闻煜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色冷然:“那墨寒辰呢?他就没有什么惩罚吗?天机阁,不是一向自诩公平吗?”
“应该也有吧,”沈黎不确定道,“自那之后,他就不怎么爱笑了。之前他虽然是少阁主,对外板着脸,但还是有点温度,最起码,对我还行,可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对我和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了,除了他会接受一些我带给他的山下的零食之外。”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想的是,这件事算得上是我的错,如果少阁主因此被罚被苛责,那我确实对不起他。”
闻煜明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沈黎——明曦,”闻煜明一字一顿道,“那时候你才五岁,墨寒辰十岁,就算是该懂事也应该是他懂事,没道理怪到你身上。”
沈黎笑了下,在闻煜明手心里蹭了蹭:“嗨呀,这不是当年我还寄人篱下嘛,他算是主人家,我又不能说主人家的不是。”
他顿了顿,又说道:“毕竟那时候我还觉得,他虽然冷归冷,但不论之前还是之后,对我都没有什么苛待,也只是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公事公办罢了。”
沈黎的伤养了很久,□□上的恢复尚且有药,但精神上的的恢复用了半年。
这半年墨寒辰并没怎么来看他,陪着他帮他恢复的是蒋晦。
那时候的沈黎不清楚什么天道法力,但他只觉得在蒋晦的身边很舒服,蒋晦能将他从混沌僵直的虚无状态带离,现在想想,或许是那会儿的蒋晦动用了自己的天道法力。
等沈黎恢复正常再去找墨寒辰的时候,墨寒辰不再是记忆中会对他温柔的哥哥,而是变成了冷冰冰的少阁主。
他不再允许他喊“哥哥”,也不会再去抱他,对待他和其他天机阁弟子没什么区别。
“那之后,我搬出了浩然居,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被允许进入哪里,就算碰到他,他也不会再理会我,蒋晦看我实在孤单,便带着我去储阁旁听上课,让我在藏书阁等他,后来的很多东西,我都是在那里学会的。”
沈黎不再是那个被少阁主罩着的小屁孩,他惧怕孤独,但却不得不适应孤独,虽然有储阁的各种知识来缓解他大脑过度的运转造成的躯体问题,但孤独的感觉始终伴随着他。
蒋晦是长辈,内阁弟子和十二地支弟子嫉妒他的才智,任他如何讨好都融不进去。
直到遇到闻煜明。
沈黎伸手,摸上了闻煜明的眼角,他抬头看着他:“子礼哥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到了你的求死之意,那是一种,和当时的我类似的,被全世界、被所有人抛弃和孤立的生无可恋。”
“我们的区别是,我在努力地从这种情绪中挣扎出来,但是你,子礼哥哥,你当时在任由自己沉入深渊。”
“所谓我想拉你上来。”
闻煜明的眼皮轻轻一颤。
他想起来当年小孩拽着他胸口的矿侍吊坠那生气的模样。
他当时想什么呢?
哦对,闻煜明想起来了。
他当时觉得,这个小孩怎么这么碍事。
碍着他去死。
但幸好,他没有死。
幸好,他把他拉了上来。
“这不是什么善心,”沈黎的眼眶湿润,“子礼哥哥,我在救你,我也是在自救。”
“明曦……”
“子礼哥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其实很自私很自私。”
“够了……”
闻煜明不想沈黎这么说自己他,但沈黎摇摇头:“子礼哥哥,你听我说完。”
闻煜明感觉到自己心痛难已,他握住了沈黎摸在自己脸上的手。
“当年,我说不想让你下山,是真的,”沈黎的声音带着哽咽,可他还在笑着,“我当时想的是,子礼哥哥不要图他的大业,不要去当什么劳什子的越澧君主,反正我做不成子礼哥哥的天机使,那么子礼哥哥也不要去做一国之君,如果有人代替我做了你的天机使,那我要嫉妒死的。”
“在那一刻,我自私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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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