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画面一帧一帧地过,纪嘉树不自觉屏气凝神,一双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
冒着热气的泡面碗搁在他手边,“还是没发现?”小宋拖了张椅子在一旁坐下。
“嗯。”弱弱地应道,纪嘉树显得有些沮丧。
崀州只有一个机场,1月21日早上入境的国际航班也只有一班。从航班落地到通往拿取行李的地方不过几百米,机场内各路口的拐角的监控加起来时长在20个小时以内。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个监控视频,目前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宋哥,你说那么大个人他是怎么出的机场?怎么就连个人影子都没瞧着?”忍不住叹气,眼睛却不敢离开电脑屏幕半分,末了,又不确定地问了句,“还有个可能,会不会是我看漏了?”语气中透出对自己的怀疑。
“可怜的孩子,”小宋同情地塞了根火腿肠到他手里,“自信点,把不会两个字去掉。”
纪嘉树立刻哭丧了脸:“……宋哥,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
“不是哥打击你,当初哥刚来那会为了查一入室盗窃的犯罪嫌疑人,足足看了三天监控,”唠起过往,小宋甚是唏嘘,“你知道么,就那城乡结合部路口的监控,卡卡地装得跟不要钱似的,差点没把你哥我直接看出青光眼来,那叫一个痛苦啊。”
这个纪嘉树有印象,听白法医说过,“就是后来那个人找到又被你跟丢的那个?”
刚啃下一口火腿肠的牙直接咬到了舌头,小宋疼得捂住了嘴。但就是他这副模样了,纪嘉树这小子仍没有回头安慰一声,两只眼睛跟粘在屏幕上一样。
无可奈何伸手按下暂停,对上茫然的兔子眼,小宋大着舌头,语焉不详:“撒孩纸,酱是找不到咸盐人的。”
纪嘉树愣了愣,明白过来:“可是柳小姐很肯定嫌疑人就是这个航班入境的。”也是宋哥亲自找来了这些监控视频让他仔细看。
“漏,漏,”说着口齿不清的英文,小宋摇了摇食指,“我不是嗦,说柳小姐,诶?你能唤个称呼吗?叫名字她也不像会见外的,一个组的别搞得那么生份嘛。”
敷衍地点头,纪嘉树现在哪有心思管称呼的问题,“嗯,你继续说。”
本想再啰嗦两句,瞧见他急切的眼神,小宋收起了玩笑,“我不是怀疑柳顾问的推断,相反,你要跟我一样亲耳听到她的那些话,一定也会觉得十分神奇,有鼻子有眼,唔,简直像个算命的。当然,咱们刑警可不能信算命。”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拉拉杂杂,纪嘉树摸不着头脑只能催促。
“唉,”对着面前这个一板一眼的新人,小宋继续提醒道,“虽然我们学的不是心理学,也不是专业研究犯罪心理,可你别忘了在抓捕嫌疑人之前,了解和研究嫌疑对象,我们跟柳顾问是一样一样的。所以好好想想,假设你就是犯罪嫌疑人,你就在这趟入境航班的飞机上,下飞机前你首先考虑的是什么?”
鼻翼翕动,纪嘉树露出恍然的表情:“不能暴露行踪。”
幸好,孺子可教。小宋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既然不能暴露行踪,你会选择什么样的路线或者方式,避免自己被监控拍到?”
“又或者,即使被监控拍到,也要让人认不出?也可能,他就是光明正大地出关,根本没有躲避监控,因为他改变了样子?!”接着话,纪嘉树想到了更多的可能,兴奋得就要跳起。
“改变样子,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虽然高兴他能立刻举一反三,但小宋仍冷静地给分析道,“如果真如柳顾问所说,那人来崀州的次数并不多,也就犯不着大费周章换个模样。况且海关那边已经排除了那天有整容过的入境人员。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
“轮椅,”纪嘉树突然叫了起来,“是轮椅。”
小宋讶异地张嘴:“轮椅?”
“对,就是轮椅。有一个男人是坐轮椅下的飞机,我把他排除了是因为推轮椅的人是个年轻的女生,等等,等一下,我找给你看。”因为激动,因为大胆的推测,纪嘉树语无伦次,调取监控的手微微发抖。
直至按下播放,他的心跳仍旧飞快,“就是这个人。”
屏幕上显示的是通往行李拿取处的长廊监控画面,一个戴着毛线帽,身穿长款大衣的女生正弯腰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低声轻语。男人也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腿上是一个随身行李箱,行李箱上放着一只深色的背包。
他们面朝监控的方向的过来。男人两只手随意地搭在背包上,时不时往后扭头和女生说上两句话。女生则稳稳推着轮椅,脸上洋溢着笑容。
“还有这段。”切换视频时,纪嘉树的手心有些出汗。
下一个俩人出现的画面是在出关的窗口前。排队的人不多,女生原本站在轮椅后,男人打开背包翻找东西时她走到了他身侧。接过男人递来的钱包手机,女生不知说了什么,男人翻找的动作停顿了下,然后朝女生做了个亲昵的动作——他侧身伸手抓住了女生的小臂,摇了摇头,笑得无奈又宠溺。
在外人眼里俨然一对情侣。
“我想,如果不是关系熟稔的男女,或者是认识没多久,俩人之间不会如此……亲近?更别提会将贵重物品交给别人吧?”越看越觉得可疑,纪嘉树小声地解释,心里七上八下——就在播放第二段视频时他们的身后又多了两个人,“如果说他们不是情侣,但看上去也不像刚认识。”
“所以,你的结论呢?”多出来的其中一人,杨黎,率先问道。
骤然绷直了背脊,纪嘉树紧张地不敢回头,看着屏幕:“我认为应该先调查一下这两个人。”
小宋扬起眉,还以为他会犹豫不决,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清醒,居然牢记队长的口号“先调查”。欣慰地松了口气,再瞧杨黎没有异议的点头,小宋起身。
不期然,撞见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
“有什么问题?”杨黎也注意到了身旁人的沉默。
柳琉摇头:“先查吧。”说完,准备离开。
“柳小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纪嘉树。
“那、那个,”他双手交握,一脸踌躇,“你认为他们是不是情侣?”终于问出了口,这才察觉肩颈绷得发酸。
视线扫过他揉脖子的手,柳琉面无表情:“不是。”
“为什么?”纪嘉树歪着头问道。
“不像吗?我看也挺像的啊。”小宋把脸凑近了屏幕,“你们看这姑娘的笑容,一点也不像防备的样子。不就正好证明她认识这个男人吗?”
“她是空姐。”没有吊他们胃口,柳琉直言不讳,“仔细看她的外套下穿的是裙子、丝袜、高跟鞋,站立的时候两腿笔直靠拢。另外,她和那个男人交流时,有一个弯腰低头倾听的动作,如果经常坐飞机就能知道这是空中乘务人员一行的职业习惯,包括第二段视频她也是习惯性地站到那人右侧,然后再接过对方的东西。”
“说不定这姑娘只是在待人接物方面比较,注意?”小宋思忖着合适的词,以及,“还有穿着打扮,裙子、丝袜、高跟鞋,别说机场就是大街上这么穿的姑娘还真不少。你怎么肯定她就是空姐呢?”
话出口,又连忙补充,“虚心求教哈,别见怪。”说着偷偷去看队长的脸色——没变化,很正常,他稍稍放下心。
“关于这个问题,可以让纪警官回答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引起所有人的注目,包括正巧路过门口的某个人。
大家诧异地看着柳琉。不似方才的没甚表情,她望向纪嘉树的目光带着一丁点的愉悦,“纪警官,可以吗?”
“我?说什么?”
纪嘉树愣怔的模样,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成为焦点,醒悟过来后忙摆手:“不、不是,我不行。柳小姐你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而且,我相信你已经有了判断,不然当我在说出他们两个人不是情侣时,你不会明显的松了口气。”柳琉看了一眼杨黎,“你们队长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队长?”纪嘉树闻言不由自主朝杨黎望去。
“说吧。”
简洁的两个字带着鼓励。纪嘉树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忽然,站直了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办法,还是紧张。可当他张嘴开始回答小宋那个问题时,脸上的表情正悄然起了变化。
“裙子、丝袜的确很常见,但这班航班是从英国过来的,而英国当天的气温不超过10度,昨晚应该更低些。假设这个女生上飞机前就穿了高跟鞋,说明她一直在一个温度相对暖和的室内,而且并没有经历赶飞机的过程。”
“假设她在下飞机前换了鞋呢?”不是故意打断,柳琉只是想知道面对另一个假设他是怎么想的。
“有这种情况,但我可以肯定她没有中途换鞋。”纪嘉树没有令人失望,一扫先前的不自信,此刻的他侃侃而谈,“因为,飞机落地前会播报当地的天气情况,1月21日那天下雨。她仍旧穿着高跟鞋,说明她随身行李箱里没有可以替换的鞋子。”
“不用赶飞机,下飞机也不着急换鞋的,只有乘务人员。”
小宋撑大了眼睛,转念又问:“那你也觉得这姑娘和那个男人,不是情侣?”
“嗯。”没有迟疑的点头,纪嘉树看向柳琉,“如果女生是乘务人员,那么为腿脚不方便的乘客提供服务也就在情理之中。这样想,我就想明白了。”
“那你刚才还那么怀疑自己?”小宋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监控都快看哭了。”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纪嘉树讪讪一笑:“是柳小姐提醒了我。不过,柳小姐,你怎么一眼就看出这女生是乘务人员,还能马上判断出他们不是情侣?”他仍旧感到好奇。
一屁股坐下,小宋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这就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
“让你们失望了,这次可能跟专业没什么关系。”
腾地坐直了身体,小宋仰头怀疑地看着她:“此话怎讲?”
柳琉笑了起来:“我也是坐这个航空公司的飞机回国的呀。”
小宋的嘴张成了O字型,还有纪嘉树。
只听她依旧不紧不慢,“这女生身上的大衣是他们的工作服,还有那双鞋……”
“工作鞋?”纪嘉树愣头愣脑地插嘴。
这回,柳琉笑得有点大声,“哪家公司发这么贵的工作鞋?”见他仍一头雾水,她抬起一只脚,“看看,是不是和那女生脚上的一模一样?”
结果,看到的是三头雾水……柳琉扶额:“我终于知道别和直男谈口红色号是什么意思了。”
“2021年10月,WENXIN品牌在伦敦首次上市,”有人朝他们走来,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你脚上这双鞋就是那次的首发新品对吗?”
柳琉回头,意外地看着来人:“你知道?”
“不算了解,只知道不便宜。要万把块了吧?”在她面前停下,来人很坦白,也,很直率,“那个空姐能始终保持微笑,不仅出于职业也是因为不担心鞋会弄脏对吧?如果他们是恋人关系,能让自己女朋友在那种天气穿这么贵的鞋还要保持心情愉快,除非那男人有特别之处。”
说到这,他探头看了看屏幕:“嗯,特别普通也算的话。”
听似简单的论调与她不谋而合。柳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你是?”
“庚熠,一队队长。”他微笑着伸出手,“不知柳顾问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队合作一次?”
柳琉愣了愣:“抱歉,我这边还有案子要查,可能抽不出空。”
客气地拒绝令庚熠有些意外,再加上一旁杨黎没好气地补充:“英明神武的庚队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入室盗窃案难住?就不要跟我们抢人了好吗?”
不置可否,庚熠收回手耸了耸肩:“但这次的确难住了。”
他们朝他望来。
庚熠呵呵一笑:“那个小偷偷走了屋主所有WENXIN品牌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