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定于白麓山,距上京不过四十里。此番乃皇帝私行,阵仗并不浩荡,随行者除几位心腹文武外,便只有沈茵一名宫妃。
马车颠簸,好在队伍轻便,终于在未时末抵达。
大周朝素来有春狩秋狝的习俗,只是宣帝临朝时重文轻武,改为一年一次。李玠却正好相反,他是军中打出来的草莽,闲时甚至各处寻地盘约人打猎切磋。
白麓山内,日照西斜。几只雀鸟驻足于树干,轻盈的身躯被光影一分为二,一半隐于阴凉,一半曝于日光中。
“咻——”
飞箭擦过,利落地扎在靶子上,正中红心。
雀鸟惊起,树下叫好声连连。
“好!”
“不愧是虞世子!”
“连中三箭!厉害啊!”
虞珏右手持弓,微眯了下眼看者面前的靶子,终是手负于背后,以示作罢。
他年纪虽轻,射艺却已是了得。旁人提及,只说是大周第一。
“早便听闻虞世子骑□□绝,今日总算领教一二。”李朔垂首行礼,语气谦逊,“是在下技不如人,这场比试输得心服口服。”
虞珏侧头看了他一眼,红色骑装勾勒得他身姿挺拔、腰腹劲瘦,高马尾随风而起,尽显张扬恣意。
到底是镇北侯府的世子,四年前便跟着新帝浴血沙场抵御辽军,尚未及冠便军功显赫,力敌千钧。
但他为人稳重寡言,成日冷着一张脸,劝退了不少想要与侯府结交的贵女与朝中想要攀附的官员
“嗯。”他抬了抬下巴,不咸不淡应道。
“虞兄!虞兄!江湖救急!”
瞥见不远处长的乱七八糟的靶子,虞珏拧眉跨步走了过去。
“我这弓咋拉不开啊!”
“…持弓姿势都不对怎么拉开?”
“把你的弓借我玩玩?”
“…想找死可以直说。”
李朔看着手中的弓,又瞥了眼自己惨淡的箭靶,叹了口气。
“爱妃觉得如何?”
李玠同沈茵站在不远处观望,沈茵收回了落在李朔身上的视线,道:“虞世子技艺精湛,臣妾佩服。”
她抬眸打量了眼李玠,但见君王面色阴沉,她思索了下又补充道:“陛下的剑法也是极好的。”
旁人狩猎善使弓箭,李玠却携佩剑。皇帝应是不喜被盖过风头,沈茵如此揣摩着。
“朕问的是李朔。”李玠侧首看着沈茵,若黑云压境,让沈茵头皮有些发麻。
“你觉得成王如何?”
李朔…
沈茵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与鄙夷。
他是个藏拙的好手。
但李玠应是不知其真实面目。李朔在朝中长袖善舞,在李玠还是个闲散王爷时兄弟两人关系维系得也算不错。
“成王殿下虽稍有不足,但谦卑好学,假以时日定能一鸣惊人。”沈茵暗示道。
“是吗?”李玠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李朔,忽地伸手,“取朕的弓箭来。”
谢全忙吩咐人去拿,不消片刻,李玠手中便多了张弓。那弓瞧着有些陈旧,弓臂上均是划痕,但弦音清脆响亮,利落干净。
然李玠抽出箭搭好弓后,对准了李朔,箭矢在日光下折射出尖锐的银光。
四周响起了一片抽气声,但无人敢求情。
“阿茵觉得,这一箭,能中么?”
沈茵看着毫无知觉的李朔,心跳得厉害。
藏于袖中的拳头慢慢收紧,她冷然道,“能中。”
“嗖——”
李玠松了指尖,箭矢划过半空发出尖锐嗡鸣。沈茵身躯微微前倾,目光追着离弦的箭,直逼李朔。
“小心!”
最先发现箭矢的是虞珏,他快步上前正要提醒,怎知箭矢速度过快,不过眨眼间已至李朔耳后。
但他踉跄了下,侧身躲了过去,那箭最终扎入他身后的靶子正中,分毫不差。
虞珏看向握着手臂的李朔,眸光晦暗不明。
“七弟真是好身手。”
众人循声看去,连忙下跪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只见李玠带着一女子踱步而来,那人身着月白色长裙,隔着幂篱,看不真切容貌。但周身气度非凡,又跟在皇帝身边,难免惹人猜想。
“皇兄过誉。”李朔站在最前,边出声解释边打量着皇帝的脸色。“皇兄骑射不减当年。”
“呵。”李玠嗤笑了声,眼中露出些许嘲弄。他揉了揉手臂,将弓丢给侍从,“到底受过伤,准头不必当年。”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周身文武也有意与李朔拉开了些许距离。
李朔方才射箭时底盘瞧着还有些不稳当,可方才反应迅速身手利落,便是虞珏也不遑多让。
共事多年未觉此人城府之深,如何不让人生出戒备之心。
沈茵一时心中竟有些痛快,嘴角隐隐上扬。
“诶,虞兄。”林鹤谦拿着弓撞了李玠下身侧的虞世子,“我还从未见过陛下开弓。”
“陛下既然射艺精湛,为何每次狩猎还坚持用佩剑?”
“…两年前辽军大败,三军撤退遭人暗算。陛下右手臂中箭,此后不宜持弓。”虞珏看着不远处松展右手的李玠,面色沉重,握住弓柄的手却微微发抖。
“那他…为何…”林鹤谦欲言又止,目光最终落在为李玠擦拭汗水的沈茵身上。
微风拂过,素白的腕子在日光下格外显眼。
“…啧原来是讨佳人欢心啊…”
“哼。”虞珏冷哼了声,正巧有内侍端了托盘过来,“日光灼热,娘娘体恤各位大人狩猎辛苦,特命奴才等人备了汗帕。”
“多谢。”林鹤谦取了张,叠得方正了些才擦了把额前手心的汗。
“我不需要。”虞珏冷声回绝道。
“…你不喜沈婕妤?”
“……”虞珏扭过头,林鹤谦跟着凑过去。他抿着嘴唇,不说一眼,但面上不喜一览无遗。
“哦…你是因着你亲妹一事?”林鹤谦猛拍脑袋,顿悟道。
镇北侯府嫡女虞衡兮,与李玠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李玠即位不久,本欲去岁夏末以贵妃之礼接入宫中,奈何大婚前日虞衡兮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呵。”岂料林鹤谦学着他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你要是真有脾气,为什么不敢对着陛下发?”
“此事跟她一个婕妤有什么关系?”
“是她绑了你妹,还是她逼着陛下宠幸她?”
”笑话!净把些没用的屎盆子往女子身上扣。”
他人还未走远,便被一文官拉住,“林兄,听闻这白麓山有几处温泉,你不如随我们同去,叙同窗之谊啊!”
虞珏抬眸看了一眼那一群人,有户部的李尚书,兵部的孙侍郎等人,尽是平日与林鹤谦交好的官员。
他拧着眉,脸色难看至极。林鹤谦为人颇通人情世故,又油嘴滑舌,如今又被皇帝指定督造兰颂书院,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朝中巴结攀附者众多,他竟还同往日般来者不拒。
如今天子让他点将随行狩猎,他竟藏了私心选中了这批人。
往小处说,这是打点人情;往大处说,便是结党营私。
他正要跨步上前拉走这厮,怎知只摸到后者甩开的袖子。
“虞兄,你若也想一同试试这温泉,便一同来啊!”
虞珏冷眼对上林鹤谦的视线,林鹤谦目光并无笑意,清醒地冲着他摇了摇头,似是提醒又是警告。
此行,当真只是为了泡温泉吗?
虞珏响起皇帝说的那句话,手紧紧攥成了个拳头。
不知好歹。
……
日落后,白麓山逐渐被霞光笼罩。
“娘娘,陛下在前面等您。”内侍带到温泉附近便行礼退下。
四周一时只余下湍湍流水声,白雾缭绕,水雾蒸融,周围景色瞧着也多了几分朦胧飘渺。
温泉水附近应当是极暖和的,遑论如今已是四月,沈茵却环抱着双臂惴惴不安。
李玠此人重欲又随心所欲,本应是夜间事,现下尚未用过晚膳便带了人前往此处。
她往前又走了几步,四处张望后,终在白雾中找到皇帝身影。他已脱衣入水,下半身浸于温泉中,靠在石壁上小憩。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胸前起伏上。发间水珠掉落,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到结实分明的肌肉,最后没入杂乱的腰腹。
沈茵起初见他穿龙袍或常服时只觉身姿挺拔劲瘦,怎想风月之事上折腾得厉害,不怪乎其中精壮健硕如此。
“阿茵。”
水声微动,李玠侧目抬眸望向她。
她双颊已泛上红晕,然对上他视线时却下意识侧首回避,樱唇微抿着,冷淡中又多了些别扭。
似在懊恼这片刻失神。
“过来。”
正事要紧。
沈茵在林鹤谦的那方汗帕上下了药,届时林鹤谦意识昏迷,她再顺势引李玠发现其女扮男装一事。
以男子之身入仕,既是欺君,又犯了律法,当诛杀九族。
思及此,她并未拖拉,抬脚走入水中。水中温热,消散了些许怯意,沈茵不由松开胸前双臂。皇帝目光落在那处,墨瞳中多了抹欲念。
水汽弥漫中,外面拢着的月白色薄纱紧贴着沈茵肌肤,纤细的腰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隐约能瞧见那藕粉色的小衣。
只她神情肃穆,宛若不识人间情爱的月宫仙娥。
“陛…陛下!”
尚未靠近,李玠一只手猛的将她拉过去。沈茵狠狠砸在他怀中,尚且来不及反应,下巴便被人捉住,唇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紧接着是侵占性极强的吻。
攻城略地又毫无章法。
她伸手推搡着他的胸口,怎奈皇帝像捉鱼儿似的一只手便将她双手缚于头顶,另一只手抚至她后腰。手掌宽厚灼热,指间薄茧惹得沈茵不由自主颤了下,倒把身躯往他怀里又送了些。
见他指腹绕到腰间,三两下解了腰带,她心中一紧,忙出声制止道:
“陛下…不…不要脱下来…”
李玠不解看她。
“臣…臣妾背后有幼时留下的疤痕,很丑…”沈茵垂着脑袋,低声道。
实则是背后有水月楼受罚时留下的鞭痕,往日这时都是夜间,李玠看不真切,可当下…沈茵担心会暴露身份。
“好…”李玠不疑有他,只拥着她再度吻上去。
吻毕,沈茵轻轻喘着气。
她实在不懂李玠对此事为何如此喜爱,更不明白宫中为何传她在榻上勾了李玠的心。这种事情不过就是躺在李玠怀中一味承受顺从,又有何技巧可言。
“陛下…天快要黑了,今日便快些吧…”她还要回去盯住林鹤谦。
她话虽这般说着,却全然不知自己如今有多勾人。两颊被霞光染红多了几分娇媚,莹莹双目里浸着湿润与迷离。湿发凌乱却愈发显得她皮肤娇嫩白皙。几缕青丝胡乱缠在她唇边,她张着嘴,唇瓣上还泛着潋滟的水色。
李玠看着她的眼睛,面色沉了下来。
他行军时常听闻有妇人为顾念郎君面子,便在榻上假意顺从故作欢愉。
皇帝想到沈茵对他向来敷衍,一口牙差点咬碎。下腹莫名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脑子里划过的都是前些日子里看过的避火图。
他绕过她雪白脖颈,一口咬住那粉色细带。在她的惊呼声中,那藕粉布料被他骤然抽出,随流水漂浮远去。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皇帝咬牙气道:
“沈茵你真是好极了。”
“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了。”
一时水声四溅,久久不息。
……
胡闹了近一个时辰,皇帝骑着马拥着沈茵回住处。她累得睁不开眼睛,腰肢酸软,整个人像没了骨头只得靠在李玠怀中。
偶尔马儿走快了些,稍稍颠簸沈茵身子直晃吓得险些出声,好在李玠托住了她的腰。
“莫怕。”李玠道,“有朕在。”
沈茵看到他那张脸顿觉清醒了几分,眼中划过畏惧。
那股子事还是有技巧的,皇帝不知道从何处了解到的法子,把沈茵折腾得死去活来。
到最后只听到皇帝问她:“还躲吗?”
“不躲了。”沈茵惯是会看他脸色的,忙补救着。
不想李玠低头对着她的唇便接连亲了好几口,声音响得像是要把那日乾德殿内欠下的全部补回来。
沈茵早已失了讨价还价的气力,心思似飞鸟般尚在云端,昏过去时只听李玠轻声道:
“只在床第间,你才会满心满眼地装着朕。”
……
这般走走停停终于到了营地附近,怎知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位内侍,摇摇晃晃地直冲向李玠这边。
“陛下…陛下!”
“林大人…他…不是她…”
他额头上像被硬物砸出来一个洞,鲜血涓涓流出,白色袍子上尽是血污,面上尽是惊恐之色。
一直悠闲散步的马突然警惕起来,只听见一声嘶鸣,马儿扬起了蹄子,硕大的眼睛中满是敌意。
坐下马匹被惊扰,忽地躁动起来大力甩了甩脖子,沈茵柔弱无骨未有防备,恰被这动静震荡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险些就要摔下去!
她瞳孔睁大,看着放大的崎岖草地,下意识抱住了马的脖子,耳边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嘲讽。
“你们瞧她摔下去的模样多狼狈!”
“最好把她摔死,免得王爷惦记。”
“那楼梯上那么多钉子,不死摔下去也要刮花她的那张脸。”
视野跟着扭曲震荡,她连忙紧紧闭上了双眼。
一只手臂却在这时从后方伸出,紧紧箍住了她的腰。
“沈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