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客 第37章 赤璋

商惟宁早已猜出贺云野的身份，贺云野也不刻意隐瞒，自然而然的，有什么便说什么。

“仙君们追踪过嵘豗的下落，他们未必不知道嵘豗就藏身此处，只不过其它海域上有更危险的东西要着手，这边便暂且放过。我来之前，曾在文光殿查过《危域》、《诡境》等卷章，其中没有一处提及到中洲大陆，说明若是有黯兽作乱，这里的情况仍是可控的。如果此地存在两只实力如嵘豗一般的黯兽，可想而知，以它们的破坏力，附近的州城怕是早已化为裂谷，甚至半个中洲大陆都会有危险。”

“既非冥将，也不是另一只黯兽，就只能是嵘豗了，可我们的封印之战并没有漏洞，”稷封在众人一番阐述中仔细思量着，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不成，是在战况开始之前……”

贺云野显然也想到了，语气中不由地多了一丝急促：“我们刚踏足这座古城，嵘豗那时候就已经察觉，而且抢先一步备好了退路。”

一时间，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他们都是后来到的，知道战前发生了哪些状况的，这里只有贺云野与稷封二人。

贺云野目光越过众人，向四野匆匆环顾一周，星眸中多了一丝阴霾之色，心中第一次因为局面的不受控而有些慌乱。

即使是单独与嵘豗交锋，哪怕明知自己必败，贺云野都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这种慌乱之感，源自于黯兽性子中与生俱来的锱铢必较与嗜血残暴，此番让嵘豗逃脱了，必定会在人间引起一番杀戮。杀戮对嵘豗而言不是目的，这么做平息不了他的怒火，而是一种手段，为了让贺云野的内心备受煎熬。

嵘豗清楚该怎么做，才是真正地折磨人心。

“是我太轻率了……”贺云野暗自咬牙，心中一片懊恼，“我应该想到的，血灵石如此重要，一路护送，为何偏偏在此地出事？当时要是再仔细一些，是不是就能察出一些端倪，除了百目与雷蛙以外，是否还有其它东西在暗中觊觎？”

而最让贺云野后悔的，是他自始至终，只把注意力放在了百目与雷蛙身上，彻底忽略了那十四头魔兽。

这恰恰是嵘豗最精明的手段。

稷封知道贺云野在找什么，嵘豗最后一缕魂魄去了何处，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商淇姝才知道，便问她：“赤璋去了哪里？”

商淇姝不明所以，但如实回答：“极翅鸟带着三师弟，先回天人宗去了。”

其余人也是莫名其妙，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实在跳跃性太大，商惟宁刚想说你们讲清楚一些，却被稷封拦下了。

稷封的意念瞬间在众人脑海中升起：“惟宁，你马上回天人宗找巫兰翾风，告诉他四州城内有尸魂暴动，让他想办法阻止。太商、灵徵、仙羽、天角四位长老，你们分别前往四州城主府，通知城主们做好战事防范，之后留城待命，见机行事。上宫长老，你去裕州鹿江一趟，江心水面下有一个人，等她醒后，你立即带她到壬戌宗，宗主他知道该怎么做。”

关于药灵，尸魂扩散极有可能会威胁到她的性命，药灵对整个津州城格外重要，绝对不能出事。

没有人拒绝，甚至没有人质疑，众人得了稷封的命令后，只匆匆道了声“是”，随即转身离去。

“君上，三师弟出了何事？”从稷封的追问中，商淇姝很明显感觉出，赤璋师弟并不是魔魂入体暂时无法同化那么简单。

她取下了发髻上的岫玉青穗长簪，捻了一道法诀打落在长簪上，为三人指引出极翅鸟目前所在的位置。

而长簪所指，果然不是壬戌宗的方向。

极翅鸟的身上有她烙下的三道符咒，原是为了保护三师弟不被外界伤害，如今却变成了定位追踪的利器，只要符咒没有被破坏掉，商淇姝就一定能找到他。

“嵘豗最后一缕魂魄，在赤璋体内。”稷封苦涩一叹，不得不承认，嵘豗骗过了所有人。

“可我诊察过三师弟的身体，并没有发现……”

“是魔魂。”商淇姝话说一半，被贺云野接了过去。他已经冷静下来，目光此时停在了岫玉青穗长簪之上，也是希望它能明确嵘豗的下落。

“照嵘豗最初的打算，是想让壬戌宗的弟子和魔兽、雷蛙、百目相互厮杀，并在双方大败之际现身夺走血灵石，然而我和稷封的加入打乱了他的计划。当时的十四只魔兽之中，我的五行阵旗困住了八只，嵘豗能利用的只有余下的六只。”

贺云野心中忍不住又骂了嵘豗一句，接着说道：“‘御魂控兽’一术，人族修行或许十分艰难，但在其它三界里，这类术法并不算罕见，以嵘豗的境界，只消一眼就能看穿赤璋的修炼之道，于是把自己的一则魂魄堕入到了魔兽的体内。黯兽的魂魄本就有别于六界生灵的魂魄，其气息极为缥缈难寻，如果被气息驳杂的魔魂裹入其中，几乎不会被发现。”

稷封也说道：“嵘豗其实很清楚，剩下六只魔兽，哪怕无法再掀风作浪，也不会被我们轻易放走，即便放走，也总要留下一些东西，让壬戌宗得以牵制住它们，免得它们肆无忌惮，而选择之一，就是取一缕魔魂存留在赤璋的丹田之内。”

金灵羽纱已经彻底融进了尘寰之光里，摇摇欲坠的残魂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紧密地覆裹住，暂时避免了消逝的命运。稷封看了一眼贺云野，对他甚是感激，若是没有这袭羽纱，此时的他并不能如此从容。

“三师弟总是太莽撞，原本这事可以避免的。”商淇姝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真的怪他，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嵘豗的预谋，赤璋师弟不能避免也是情有可原。

接下来的情况商淇姝多少也猜到了，等那则黯魂被三师弟纳入丹田之后，嵘豗果断放弃掉魔魂，潜入到隐蔽性更好的丹田最深处，那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碎魂，人魔妖冥应有尽有，个中气息简直混乱到了极致，可想而知，黯魂想要被探查到就更难了。

“不仅如此，嵘豗为了不让我们对赤璋取魂到底，甚至遣出尸魂潮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稷封此时回想前非，也是惊叹黯兽的心思缜密，“不过，那时候他的目的应该比较简单，虽然我们封印了百目和雷蛙两头黯兽，但他对黯域之力的自负，只把我们当做实力稍强一点的对手罢了，还以为能轻松将所有人折杀在此地，做成他的尸魂傀儡。”

“不成想最后落荒而逃的反倒是他。”商淇姝算是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声冷哧脱口而出，但她没有庆幸，反而是眉心紧锁，不无忧虑地说道，“这嵘豗留下的后手相当麻烦，三师弟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贺云野欲言又止，心底一阵愧疚翻涌，不忍去想赤璋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他不免想到，若是他哥青阳仙君在此，这样的后果是不是就能避免。

他想到了万兽殿连施五十八道封印符咒也掩盖不住的嘶吼声，想到了无尽海破裂的沧帝结界，想到了四大海域上的凶险状况，想到了仙君们对嵘豗的不得不放任，还有母亲、兄长愿意让他与片羽、岩星下界历练的真正原因，凡一切种种，无一不说明了一场浩劫正在逼近，可他却连实力稍微强大一些的嵘豗都不足以抗衡，更遑论是嵘豗身后的整片黯域。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道基太弱，修为太浅了。

见贺云野面露愧色，商淇姝一时竟有些无措地望了稷封一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想着许是自己担忧赤璋师弟的状况，言语之间的焦急叫贺云野误以为是在为难。

稷封则轻言道：“我们还有时间，对付黯兽，包括整片黯域，在这条线上，无需分什么你我对错。”

贺云野也明白此时不是过分懊悔的时候，便淡然一笑。

“这支长簪所指，似乎是百丈岚海？”他向商淇姝问道，迫切需要她的肯定。

“正是，如果我没猜错，嵘豗要去的应该是海上的龙血岛。”商淇姝应道，同时唤出寒天飞梭立于其上。

飞梭的速度比她寻常的飞行要快上百倍，能更迅速地追上嵘豗的行踪。

贺云野阻止了她，将她与稷封一同拉入了身下曼延开来的转移法阵之中。

稷封似乎是习惯了，顾自对贺云野说道：“龙血岛上药草茂盛，异木参天，还有极丰富的灵石晶矿可供修炼，但由于地处百丈岚海与罗刹海的正中央，四周海啸滔天，岛下海兽横行，除了亡命之徒，就算是对灵草极其渴望的药师，也很少涉足。”

“你是说，嵘豗去龙血岛，是为了敛聚岛上的众多亡徒？”

“他的尸魂熔炼大阵被我们摧毁了，想要重新再找一个地方布阵而不被打扰，龙血岛是他最好的选择。”

“如果龙血岛存在于嵘豗的选择范围之内，那我几乎能断定，嵘豗实际上不止布置了古城这一处，他同时还着手了另外一个据点。”

“狡兔三窟。”稷封很是认同。

三人借着岫玉青穗长簪的指路，很快便赶赴至百丈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