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稷封而言,尘寰之力就是毒药,它在慢慢吞噬着自己的魂魄,然而这副残破不堪的魂体,如今却唯有紧紧依赖着尘寰之力,才能勉强在世间里撑持,一旦失去了它,就是一阵风过来,魂体都能顷刻间遭到毁灭。
可话虽如此,先前破开红云的封印层,以及抵挡混沌域里千丈柳的神力一击,早已消耗掉了尘寰的大半力量,此刻又为了唤醒血灵石,稷封可以说是倾尽了余下所有的尘寰之力。
他听到了贺云野的呼声,却并未回应,只望着虚影之门的势成,商淇姝与众位长老融合火灵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十三道虚影之门在夜空下错落有致,却宛若迷阵一般变幻无穷,牢牢挡住了兽魂的去处。
直到贺云野将“长鲸”重新幻为金灵羽纱,披落在单薄的微光之上,稷封才有所反应。
“让我来。”只听贺云野说道。
贺云野虽然被混沌力重创过,但比起稷封的魂伤,他所遭受的远未触及到根本,除了有灵羽一族至强法器的护体,服下的丹药也是功不可没。七八颗丹药下去,体内灵羽仙力虽不至于全部恢复,却也回归了六七成,否则他也不能将嵘豗的一半兽魂一举封印。
“在我找到玉函仙翁,问出弥补魂魄的医术之前,这件金灵羽纱你先带着。”贺云野轻声说道,金灵羽纱远不及尘寰之力,但给了稷封,至少能周全他一段时间。
至于死魂复生之法,贺云野自认是绝对不能启用的,一旦开了这个头,会产生什么样的连带后果,他不敢设想。
“欲为恶之因,恶同欲并行,二者彼此纠缠,远没有尽头。”贺云野心中暗想。
不说其它,单说一个人,生前已是恶贯满盈,死后不愿放弃前尘坠入轮回之道赎罪,心中仍抱着经久不散的贪念,一旦被用了死魂复生之法救活,此人只会变本加厉,对人间造成更大的危害。毕竟在他心中,自己是连天道也奈何不了的存在,世人是死是活,仅凭他一念之间!
“血灵石会用么?”稷封见贺云野眸光灼烈,似乎不容他拒绝,便问道。
“知道。”法诀是一段很长的铭文,贺云野见过紫绡吟唱,那些字眼如今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稷封将血灵石给了他。
千丈柳乃是仙界之物,理所当然的也听从贺云野的命令。
贺云野毫不迟疑,铭文脱口而出,化为一段段看得见的文字,一层层地叠落在血灵石的周身,同一时间他的掌心也在翻动,引动千丈柳追击黯兽分魂的行踪而去。
然而只是一下,贺云野便差点遭不住出了意外。
一心分为十三份用,这是贺云野从未尝试过的分神之术,对灵力的需求非常霸道,险些让他心脉错乱,好在他及时稳住了灵流。
稷封在身后观望着,不免有些担忧,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如此。然而贺云野还保有一身灵羽仙力,而尘寰经此一战,残余的一点力量已经不够血灵石的挥霍了,他别无选择。
正面追击兽魂的任务便交给了贺云野,因为灵羽仙力相对而言更加充沛,千丈柳的气势瞬间狂飙,爆发出了翻倍的速度,所过之处如电闪横空,声威骇人至极。
兽魂们一直在被迫闪躲,每每刚出现在一个地方,下一瞬整个落脚的虚空就是一阵雷鸣怒啸,被贺云野直接崩碎。
但因为四周实在空旷,下一瞬又被兽魂狡猾地逃脱掉了。
贺云野不动声色,只不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且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密集。事实上,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得牵着兽魂走,让他们像个木偶一般没有时间思索与防备,等身后稷封侧守四周完毕,那才是反击的绝佳时机。
终于,随着轰然一声,在贺云野又一次崩裂了兽魂们脚下的虚空,引得道道气流朝四周蔓延时,侧守在四周的金色柳条被稷封操纵着腾空暴起,左右横绕,环成无数团。
无需稷封多言,贺云野当即将自己手上的金柳上下分流,形成俯仰夹击之势,迎合着虚影之门变幻莫测的法阵,将所有对逃窜路径十分熟悉的兽魂牢牢锁禁,以此间最快的速度送进虚影之门里面。
青焰色的灿烂光芒,从十三道虚影之门上散发开来,门上火纹符印频频跳跃,将兽魂们无声的凄厉咆哮尽数吞没。
当十三道疯狂挣扎的兽魂彻底封印至门内,确定不会有误之后,璀璨的青焰神光才缓缓消散。
贺云野收起千丈柳,望着青焰神光散成一片星空在这片荒原上四处流动,心中却没有尘埃落定的喜悦,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轻易就完结。
那可是黯兽嵘豗,连母亲灵鹤仙子都要叮嘱自己尽量避开其锋芒,难保这家伙不会藏有什么暗招。
若是金虎在此,见状指不定要扯上两句,说他心思繁重,总是想得太多。
但其实不怪贺云野多心,以黯兽狡诈多端的性子,本就会考虑到所有潜在的威胁,想方设法给自身留个退路,而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的嵘豗,城府之深更是非寻常黯兽可比。
贺云野心想,嵘豗被困,心底必定很不甘心,那种不甘也许会化作一根毒刺,隐藏在他的身边,只等着无形之中给人致命的一击。
“这家伙肯定还有后手!”贺云野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到底会是什么?他星眸微垂,暗自琢磨着。
“流星”最终都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那是附近的一处高崖,贺云野看到上面有人站着。
晨风吹动,那人衣裙翩飞,双目望着红泽国的方向,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东西。
稷封也一道望向了高崖上的商淇姝,却立即陷入了疑惑与愕然之中。
“尸魂大军……竟然还活跃着?”
嵘豗的魂魄已经全数伏诛,四州城内的尸魂大军没了黯域之力的控制与支持,此时只会群龙无首,阵脚自乱,照理说,没了主心骨,这些阴魂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被壬戌宗的弟子全部降服收归,最后连同先前的尸魂潮一起,被送入冥界,交由冥主阴溟秋定夺。
可依现下的情形来看,那些尸魂大军并未溃散,它们不仅突破阵眼禁制的束缚,甚至冲出了天人宗弟子的包围,仿佛一群群被放出了闸笼的狂猛暴兽,正带着巨大的腐蚀与消溶之力在大地上恣意地肆虐,所过之处,草木尽灭,满目疮痍。
“果真是如此。”稷封的惊诧刚在贺云野脑海中升起,贺云野便一下攥紧了手心。
嵘豗真的还有魂魄游荡在此境之外,并非完全就擒。
是什么时候把魂魄分离出去的?贺云野不解,难道是——
他骂了嵘豗一句老奸巨猾,之后一个迅速转身,对着还望向山崖处的稷封,厉声直问,“她是谁?”
只要与黯兽有牵扯的,贺云野不得不小心谨慎,严加提防。
商淇姝抵达这里的时候,贺云野已经进入混沌境中,因此并不认得她,只是心猜她应该也是壬戌宗的人。既然稷封有心来救这些被困的弟子,想来他与壬戌宗当是十分熟络,问他不会有错。
虚影之门的阵首是这名女子,可尸魂大军的活跃无疑表明封印过程中出现了纰漏,最起码还有一缕兽魂潜逃在外,这让贺云野不得不对她起了疑心。
其实不单是她,除了稷封,贺云野对在场的人都有所怀疑。
他并不怀疑稷封,如果稷封和黯兽之间存在着某些瓜葛,不会由着他一道跟来诛伐黯兽。仅是救人的话,相信稷封一人足矣,他跟着来反而容易生出事端,这分明对黯兽不利。
稷封给出的答案却很微妙。
“天启国国师,商淇姝。”
“国师?”贺云野有些讶异。
他上一次听到“国师”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在解旻的赋阳阁里,不过才隔了一晚,怎又多了一个国师出来?
“她不是壬戌宗的弟子?”
贺云野心想,自己难道猜错了?
“你没有错,她也是壬戌宗的弟子,而且是凡人宗的少宗主。壬戌宗分为凡人与天人两宗,凡人宗主管俗情世务,天人宗负责修道诛邪。”
“你既说她是凡人宗的少宗,主管俗情世务,又怎么会参与到天人宗的事件里来?”
“她的身世比较特别,宗内很多规章可以为她破例,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弟弟商惟宁,虽然是凡人宗的春务掌执,但很多事情他同样可以参与其中。”对于商惟宁,贺云野是见过的,稷封顺道多解释几句。
商惟宁的身世特别?莫非是与焰魔天之力有关?但这个问题贺云野没有问出口。
“那你为何说她是天启国国师?如今的国师名为娄誓言,这还是她弟弟说与我听的。”贺云野指了指不远处与五位长老站在一起的商惟宁,他们也察觉到了尸魂大军的问题,丝毫不敢大意。
“说来话长,先找出兽魂的行踪吧,等这事完结了,我会慢慢告诉你。”稷封有些无奈,这事要说起来,只怕要翻到三百多年前那场天启宫变,等说完了,兽魂早逃到天边去了。
他也看出了贺云野的疑虑,这人大概觉得,若不是商淇姝一行人中故意出了差错,给黯兽放了空子,凭借众人之力,任兽魂再如何细小如尘埃,也绝对不可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壬戌宗不会背叛人界,你可以相信他们,”这一点稷封十分坚定,“恐怕是有什么地方被我们疏漏了。”
贺云野心中还有些犹豫,却见商淇姝已经凌风朝他们飞来。
“君上。”她落于稷封的光影之前半丈,昳丽的眉宇间一片沉肃。
稷封问道:“是什么情况?”
“此战我复演了一遍,全程没有任何破绽。”
也就是说,十三道兽魂,谁都没有成功逃走。
那么,阴魂大军就不是黯域之力在摆布了?
“难不成,还有另外一方势力?”这时,商惟宁与五位长老也飞身凑了近来,道出了一个疑点。
只听上宫长老说道:“或许是这股势力遇见我们两方正在争斗,谁也无暇顾及,于是趁机抢走了这支阴魂大军?”
太商长老捋了一把长长的白胡子,也出言附和道:“能驾驭规模如此庞大的阴魂大军,要么是冥界的鬼将出动,要么就是另外一只黯兽,而无论是谁,其实力只怕会更加可怖。”
“黯兽修炼需要用到大量尸魂,若是出现第二只黯兽,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冥王,他若是有心要管,又何必等到今日才派鬼将出动。”仙羽长老一甩手中的拂尘,想到对手的强悍与冥王的不作为,神情有些许黯淡。
“不会是黯兽,”贺云野闻言直接否决道,“如果此地藏有两头黯兽,青莲仙境绝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