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客 第38章 琵琶鱼

海上天光大盛，极目望去，一座巨大龙岛孤独地屹立于大海中央。

岛上清风微寒，吹得树叶翩翻。

在这四面幽静之中，金虎却蓦然听见一道异响从身后传来，他没有多加犹豫，一个灵活的转身，一道金雷从天而降，瞬间击穿了眼前的山丘。

金虎双目如炬，紧紧望向凹陷下去有如一座小湖般的深坑，警惕着里边可能会出现的黯兽，然而出乎意料的，来者并非是黯兽，甚至不是其它妖兽，而是——贺云野。

白衣，玄裳，朱冠，这身分外熟悉的衣着，除了与他从小相伴长大的贺云野，还能有谁？

寂静，一阵尴尬的寂静。

此时此刻，金虎整颗心虚得七上八下地胡乱扑跳着。

“怎么办，他会不会把我的金毛全薅光了？”

但所谓先发制人，想要贺云野忽略掉“自己把他炸了”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虽然不容易办到，但事情总有个万一，万一成了呢……

想到这里，金虎后退的脚步立即站稳，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便脱口而出，甚至对贺云野的疑惑不予理睬，理直气壮地追问道：“药灵呢，你找到了没有？”

“她在鹿江，又或者说，她在壬戌宗。”

什么意思？金虎不明白，大怪这家伙说话总不说个彻底，又想到了银光，继续发问：“那银光呢，你该不会让他跑掉了吧？”

贺云野只想给金虎一顿暴揍，但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在你身后呢。”他手指了指金虎的背后，悠悠说道。

在我身后？金虎心中一阵狐疑，想着贺云野大概是要诓他，但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他决定还是转身看一眼。

“哪里有……”

金虎话音未落，就见有一点萤火般大小的微光浮沉在他的眼前，而后停在了他褐色的鼻尖之上。

金虎被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前掌，要将银光挥走，一边赶一边还向贺云野埋怨着：“这是什么东西？”

银光飞走了，却在片刻之后，又停在了他金色的耳朵上。

“你猜猜看？”贺云野吓唬他道，“猜不出来，他以后就跟定你了。”

“你说什么！”金虎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这东西难不成要跟青薜果一样，沾惹上便赶不走了？

从小到大，要说金虎害怕的东西，青薜果绝对是榜上有名的。

那是繁英仙洲上的一种异树果实，这种果实在成熟落地之后会赖上它所见到的第一个仙人仙兽，怎么赶都不会走。繁英仙子们为了守护仙洲上的珍贵植株不被调皮捣蛋的仙童破坏，均会在各个苑口处种上一株青薜树。

金虎可是吃过青薜果的大亏的，那恍若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他一听有东西从此以后要粘着自己，心里面就一阵发怵，话都讲不利索了：“你、你、你……你快把他赶走……快点赶走……”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稷封。”贺云野见金虎真怕了，也不再逗他。

金虎闻言一顿：“稷封？”

他有些难以置信，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他不是在冥海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们找着了？

金虎回转一周，想找银光出来仔细打量一番。

贺云野走近金虎，指尖触碰到他的金色耳朵。银光见状，一个顺势跃上了贺云野的掌心，被贺云野虚托着凑到了金虎的面前。

贺云野虽然想捉弄一下金虎，谁叫这家伙敌友都不细分一下就给了他一道惊雷，他从龙血岛下钻上来，没被海兽潮围绞致死，倒差点被他的金雷劈死，不过稷封一言不发的配合，却让他有些意外。

贺云野想了一下，觉得稷封可能对金虎也是有一些好奇的。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稷封的？”

贺云野问道：“你说得出来这是什么光么？”

金虎一双虎目睁得浑圆，瞪得眼睛都泛酸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云野道：“是尘寰的光。”

“你逗我玩呢，尘寰之光会是这么弱的？”金虎嘿嘿一笑，对贺云野的话嗤之以鼻，心道这么拙劣的骗术亏他也能编得出来。

“你还不信了。”贺云野睨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真的信与不信，反正到了最后总要相信的。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不是在津州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天前，他和稷封去了裕州解救药灵，留下岩星在津州城守护解旻等人，特别是那一对受了重伤的男女。贺云野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说岩星的性子虽然闹腾了点，但做事还算是靠谱的，是这期间出了什么问题，让他不得不到这龙血岛上来？

“我是来采药的。”金虎回道。

“你采什么药？”

“红花……”红花什么来着？

金虎仔细回忆了一遍冷大夫的介绍，才想起了那个拗口的药草名，“红花柯尾苜。”

“你要这药草做什么？”

于是，金虎便将贺云野走后，自己到了城主府里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金虎不说还好，一说完贺云野差点气结，直想上手揍他。

“你把解旻和冷大夫带来了？”

“啊。”金虎点头。

贺云野揪住金虎的两只绒毛耳朵：“你知道龙血岛是什么地方么，你就敢带他们过来？”

金虎疯狂摇头，一方面是不知道，一方面是想甩掉他桎梏的双手。

对于金虎的冲动，饶是稷封也一阵语塞，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解旻和冷大夫，他对贺云野道：“我们先去找人，其它的回头再说。”

这龙血岛，无论岛上还是岛下，都万分凶险，他们本来追着嵘豗的踪迹来到这一带，却在海下迂回了两天两夜。

经过古城那场耗战，嵘豗也清楚，再与他们三人硬碰硬，他捞不到半点好处。于是他借着赤璋身躯的便利，用尽百般手段，在百丈岚海里不停地与他们追逐撕扯着，试图将他们葬杀在这片海域之下。那些宛若迷宫的海岭地势、汹涌诡谲的岛下暗流，甚至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海兽狂潮，这段期间他们三人历经了无数遍，直到被海兽们围得密不透风，困在了龙血岛巨大的海底岩壁之前。

这种被困的境遇，一下子让稷封回想起了曾经身陷海底狱城时，那种无望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刹那之后，稷封便望向身后的海底岩壁。他破不开镇界之力下的海底狱城，但区区一座龙血岛的岩壁，休想拦住他们。

“我们从这里面劈出一条道，上了岛再去找赤璋。”稷封对贺云野和商淇姝说道。

商淇姝闻言，“九天萤火”阵便如漫天繁星倾降，在三人身前聚成一道光瀑，挡住海兽潮的步步紧逼：“你们开路，我来断后。”

贺云野一手“雀鸣”、一手“鱼潜”，灵羽仙力叠加尘寰之力轰落在岩壁上，似平地惊雷响起，仿佛要将漆黑的岩缝通到天际一般，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这事情稷封现在做起来游刃有余，但换了三百年前那个少年君王，恐怕是他想都想不到的。

再之后就是金虎看到的情形，而商淇姝也在金虎晃动脑袋的片刻功夫里，从那个巨大的深坑中飞身跃出，来到他们身边落定。

这又是谁？金虎脑袋不转了，愕然地望向犹如从星海中穿梭而来的商淇姝。

他刚想去问贺云野，贺云野却道：“快说，解旻他们在哪里？”

金虎愣了一下才意会到贺云野在问什么，赶紧指了一个方向给他：“在岛外五里左右的一处石礁上。”

想了想，金虎又道：“我看那里并没有什么危险，你也不用太担心，更何况，你的雪氅还在解旻身上，就算有海兽，也伤害不了他们的。”

贺云野攥紧了手心，才忍住没有一巴掌拍在他的虎头上。

他转身要走，就见成汩的海水从那深坑里面猛地喷涌而出，与此同时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海兽，也顺着飞卷的浪花从岩缝中不断蹿起，浮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只丑陋无比的琵琶鱼。

“是长灯笼的琵琶鱼。”金虎见状，忙不迭地惊呼。

那琵琶鱼又叫鮟鱇鱼，金虎曾听道舆先生讲起过，但始终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心底里很是好奇，骤然间见到了这长相奇特的生灵，惊讶得不行。

琵琶鱼似乎仍没有脱离嵘豗的掌控，一瞧见贺云野他们，立即龇着尖利的牙嘴，接着青鳞一闪，鱼身猛然飞扑到了三人一虎的面前。

贺云野刚要动手还击，金虎却比他更快一步，当即一个箭步跃伸，俯冲进了巨坑之中，不顾琵琶鱼的死命扭摆挣扎，两只遒劲的前掌用力夹住宛如盔甲般坚硬的鱼鳞，虎尾在空中一甩，之后便朝着岸边雀跃上行。

这下不只贺云野，连稷封与商淇姝都被金虎这一举动给弄得莫名其妙。

贺云野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抓那琵琶鱼要做什么？”总不会是要吃了它给他报仇吧。

贺云野心想，不至于吧，虽然这些海兽受了嵘豗的摆布对他们三个穷追不已，但毕竟不是黯兽，只要嵘豗被擒，它们对人界根本没有威胁，此时没必要费时间对它们出手。

说到底，他们在海下辗转了两天两夜，一部分原因是嵘豗并没有走远，一直在附近徘徊，那气息时隐时现，维持在了最勾人的状态，不叫他们失去了追踪的希望，另一部分原因也是他们不想对这些海兽赶尽杀绝，只尽可能地利用海下错综的谷岭地形来拖延兽潮的攻击。

但贺云野的玲珑心思，金虎能捕捉到才见了怪了。且不说他不知道贺云野在海下碰上了什么麻烦，就是知道了，以他的性格，真要报仇，只会把这片海域搅得天翻地覆，任谁都不得安宁。

他抓琵琶鱼，其实另有目的。

金虎心想：也不怪他抓，是这琵琶鱼自己非要送上门来的，他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送给解旻的礼物。”金虎一脸得意地解释道，“作为本仙兽座下第一善灵，他真的太脆弱了，长生骨虽然延长了他的寿命，确保了他的品性，但那只是在无灾无害的情况之下。他还需要一只保护兽，防止我不在他身边时，有人想要袭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