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版镜系列 第2章 第 2 章

四方形的坚硬石壁围成了一口地下井，四面灰墙上方只露出一方灰暗的天空，大雨从上方落下，把脚底的泥土浇成了一片泥泞。

七个穿着粗布训练服的鲛人少女身形狼狈，伤痕累累，耳后的腮一动一动的，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异常沉重。

潇目光冰寒，警惕地注视着所有人，她的手紧紧抓着一个更为瘦弱的小女孩。那女孩杏眼圆润，眉间青涩，本该是天真纯粹的年纪，却只能在凶险里挣扎，拼尽全力想活下去。

是潇的妹妹汀，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站在边上的炎汐不紧不慢地上前，用力将一把剑扔进泥浆里，溅起的泥点哗的一声，一个女孩儿尖叫着跌坐一边，差点被剑刺伤。那把剑分量实沉，没进了泥水里。

随即，炎汐也走进来，朝她们扔下了第二把剑。

鲛人女孩们的尖叫声越来越大，她们一边叫着，一边退到四周躲避。她们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潇和汀抱在一起，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年幼的面容被淋得更加苍白。

直到炎汐扔进最后一把剑。

突然，有一个女孩率先反应过来，她直扑过去，抢夺地上的武器，这个动作像有传染性一般，更多的女孩扑进泥潭里争抢武器，厮斗起来。

潇不再犹豫，她扑进了泥潭中，拿起来那把唯一的武器。她可以死，但是她要保护她唯一的妹妹——汀。

于此同时，心照不宣的，汀也在第一时间抢到了一把剑，不顾一切地刺向正朝着潇攻击的女孩。

大雨从天井上空倾泻而下，浆色的泥水被一点点染红，鲛人女孩们身上的伤口混进泥沙，很快又被冷雨冲刷干净，直到变得冰冷、麻木，不知痛觉。

有泥浆溅到潇脸上，也可能是血，她分不清，却不能合上眼睛，因为无法松懈片刻。

她的血是冷的，其他鲛人女孩的血也是冷的。

因为冷，所以会冻结所有的痛苦和良知吗？

缠斗，像无助的幼兽被困牢笼，未知生存便先学会了厮杀。

本该在碧落海中自由游曳，爱好美与和平的小生灵啊，却在来到云荒大陆的七千年中，渐渐沾染上了原本属于人类的恶习。迫害、利用、厮杀，争权夺利，比比皆是，永远也没有穷尽。下层的平民鲛人，永远只是工具，她们没有人权，过得甚至不如猪狗。

最终，奄奄一息的潇与汀持剑，背靠背地勉强站着。所有的同类女孩都倒下了。她们两个是活到最后的人，唯二的“幸运儿”。她们的脚下的泥泞中，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族人死不瞑目，她们的泪化为了夜明珠，泡在泥水中依旧璀璨夺目，似是一种讽刺和嘲弄。

“让潇和汀挖下那些失败者的眼珠子，作为复**的军费。”有个声音冷冷道，透着一种威严：“炎汐，我们碧落的每个杀手都要做到那一步，才算是通过这第一层试炼。”

??恍惚间，潇睁开眼睛，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原来她又梦到了自己在碧落训练的日子。

此刻她已然不在那个训练井，但身下的石头冰冷、潮湿，并不比那个训练井好多少。

潇动了下身子，四周石壁光滑，光线幽暗，眼前是一道紧闭的牢门，显然这里是地牢。那牢门上的老木透出黑色的色泽，像被鲜血浸染过一般，透着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所有的新娘刚到禁城就被抓进了这个地方，想必冰族十大门阀已经发现了新娘中有人身份异常，然而全数新娘都遭了殃，这说明他们并不知道究竟谁是间谍。

情况还算好，潇思忖着。

和她同样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新娘是郑家二小姐宁凉，她本来正贴在墙壁上偷听声音，听见潇醒来的动静后，突然坐了回去。

??她身材高挑，五官秀丽，眉毛比一般鲛人女子浓，带着几分英气。

潇看着她，她也别有意味地看着潇。

宁凉的脸上写满了警觉和戒备，却不见半分恐惧之色。

潇想起她来之前炎汐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他说：“记住我说的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守自己的身份。你叫苏潇，来自姑射郡。保重。”

在潇走出了苏家的屋子，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潇又忽然回头询问。 “你刚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咬死自己的身份？”

炎汐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以我对碧落的了解，他们不会只派出你一个。新娘里，一定还有另外的碧落。”

“你确定？”潇心内一动。

炎汐将眼神移开：“不确定。但我猜想，一定会。”

这才是教官炎汐最后留给她的话。

潇稍稍起身，摸了下自己之前中箭的胸口，发现并没有箭伤。

旁边的宁凉打量了几眼潇，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别摸了，箭都是钝箭，只是打了我们的穴位，让我们昏迷了而已。”

她懂得穴位之说？

新娘里或许还有另外的碧落刺客，但绝非来帮助她的。于是潇没有接话，只是移动到靠近牢门的地方朝外望去。她发现新娘们三三两两地分别关在各间牢房内，走廊里有不少守卫看守，十分森严。此时鲛人新娘们华丽的嫁衣已经斑驳、脏乱，鲜红的锦缎和厚重的头饰在这个粗石腐木的地牢里显得格外违和。

门口一位守卫对上了潇的眼睛，潇立刻转开视线。但是那守卫还是起了疑，慢慢踱步向她走来。

眼看他就要走到潇的面前了，突然关在对面的一个年轻新娘大声开口。

“你们十大门阀就是这么对待嫁进来的新娘吗？”

守卫这才停下脚步，转身走过去，背对潇，看着那间牢房里面的那名女子。

说话的是宋家四姑娘泠音，她的面容极其美丽，肌肤竟然是淡淡的金色，举止很自然，似来自大户人家。她性子烈，毫不畏惧地继续说道：“当初下聘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现在我刚离开家几个时辰就被关在这又臭又破的地牢里，太荒唐了！我爹爹要是知道的话——”

然而她话音未落，守卫已经抬起刀在牢门上重重一击，泠音吓得一哆嗦，话立刻断了。

守卫森冷一笑：“你想多了，你爹永远不会知道的。”

泠音顿时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没敢再说话。

潇眼角余光扫量过那些人，脸色凝重，抿紧双唇。

夜逐渐深了，寒露极重。

地牢走道的火把燃烧着，发出闪动的光，结霜的石壁上水渍涔涔。

两种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往地牢里传来。狼朗一脸无奈地紧跟在满脸自信的飞廉身后。

地牢里，潇原本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墙角坐着，听到门口响起些许微弱的动静，她警觉起来，仔细分辨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

外面的守卫也正起疑何人深夜来访，看见是平日里对待下人最宽厚的飞廉少将，表情顿时松懈下来：“飞廉少将，你怎么来了？”

火把的烈焰映得潇灵动的眸光轻轻闪动了一下。

狼朗掏出自己的双头金翅鸟令符，举在守卫面前：“少将让我把这些姑娘带去寒光殿，交给云焰圣女试药。”

守卫有些犹豫：“焰圣女夜间不是在观星吗？这么晚了试药？”

狼朗厉声斥责：“放肆！早不早、晚不晚，难道你说了算？你比飞廉少将更了解焰圣女？”

守卫慌张起来：“属下不敢！只是少将派下人通报一声就可以了，还劳烦少将您亲自过来——”

飞廉故意冷着脸道：“辛锥，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你赶紧开门。”

守卫辛锥赶紧低头认错，默默开门。

??

??

走道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潇紧靠着牢门。影影绰绰的火光下，她看清了来人。这个年轻男子身披斗篷，个子颀长，锋利的眉眼符合她对冰族门阀贵族的想象，但这个年轻男子的眼眸蓝到深邃，又有着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热情和力量，仿佛有着海洋的柔和和温度。

“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飞廉的视线穿过一架架的铁笼子，寻找着那名绝色女子的身影。他的声音清亮又温和，正大声对牢笼中的鲛人新娘们说。

牢房中的湘抬起头，她站起来，走向飞廉，隔着一层铁栅栏，怯声怯气地问：“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飞廉的视线刚好挪到了湘身上。湘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笼着她如烟似画的面容，一双温润的眸子里闪着湿漉漉的泪光，像烟雨笼罩下的小小湖泊。

她的声音很明显带着恐惧意味的颤抖，但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表现得体、大气，一看就是名门世家的女子，非常懂得分寸。

飞廉不禁心生怜惜：“你们中间混入了一个碧落的刺客……”他边说边扫视了一圈鲛人新娘，有的人脸上现出惧色，有的则一脸茫然。

潇沉下眼睫，她的呼吸略微急促——果然有信息暴露了。

一名新娘嚅嚅地问：“碧落是什么……”

泠音白了她一眼，回她：“这你都不知道？！碧落是已经云荒大陆这几十年来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听说就是之前的复**建立的，谁敢反抗他们，必定招致灭门之灾。好多鲛人都已经归顺碧落了，唯有冰族十大门阀可以与之抗衡，所以我爹爹才将我送来选亲，说这里是碧落唯一无法染指的安宁之地。”

说到后面，泠音看向飞廉，她的眼睛亮而晶莹，表情里有些讨好和期盼。

飞廉点头：“没错，碧落组织残暴无道，所以智者大人得知你们中藏有碧落细作之后，为了保护十大门阀万全，决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听到这话，湘霎时间震惊，再次泪眼婆娑：“怎么会这样……”

周围传来鲛人女子们断断续续的惊呼和哭泣，价值连城的明珠纷纷掉落在地上。飞廉咬了咬牙，面对各间牢房中的红衣新娘们，他将话锋一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跟我走，我放你们出去。”

潇诧异地抬起头。

飞廉的眼前豁然一亮。

那就是他之前惊鸿一瞥的女子。他抬步走向关着潇的那个笼子，呼吸急促了起来，只盯着她的脸看。

潇身边的宁凉走了过去，警惕地看着飞廉，冷冷：“刚才听那个看守叫你“飞廉少将”，你是巫朗的侄子、帝国双璧飞廉？”

飞廉这才留意到这名清秀美丽的女子，她尚且算中气十足，显得精神不错。飞廉对宁凉面露审视，点头。

宁凉思路清晰：“你们沧流帝国的智者大人要杀我们，你却要救我们？你这么好心？我不信。”

这也是潇的疑惑，她趁机观察着飞廉的神色。

“我又不是智者，智者大人的想法与我何干，我从小就喜欢鲛人。”飞廉一字一句道，显得很真诚。

另一边，狼朗已经拿着钥匙陆陆续续把牢门都打开了。

“要不要跟我走，你们自己决定。”

飞廉微微一笑，脸上的暖意就荡开，令潇一时间辨不出其言语的真伪。

泠音突然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我跟你走，我要回去见我爹爹！”

以泠音为首，其他鲛人新娘纷纷站了起来，抓紧这仅存的一线生机。

牢门一道道被拉开，飞廉亲自伸手拉开了潇的牢门

潇低头走出来，轻声道谢：“谢谢。”

飞廉的目光看起来很温柔，似乎让四周的寒冷都散去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潇异常美丽的脸。

宁凉没有理会那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贵公子，她拉了潇一下，带着潇跑了出去。

在飞廉回过神来并追了上去时，潇早已混入一群新娘中，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嫁衣，故而芳踪难觅。

潇随着人群跑这间牢房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子，潇回过头，正好对上了湘的眼睛。

那张脸很纯良无害，对方朝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那双灵动的碧色眸子中，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地牢的过道中，烛火拉长了人群的碎影。飞廉跑向了队伍的最前面，带着一群新娘朝地牢出口走去。狼朗则断后，对门口的几个守卫冷声吩咐。

“外面有少将的人接应，你们不必跟过来了。进去牢房里面，把每一间牢房都仔细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物品，比如她们藏起来的暗器。”

“是。”

几个守卫应声，低头走进牢房里，开始搜查每间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