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库非常大,三进院子,周围是顶天立地的药柜,药材毒株分门别类,整理严谨。
潇看着柜子上的药名,一个一个找过去。
脑海中闪过一丝思绪,她想着炎汐曾经告诉她的话。
在碧落训练室里,炎汐指着桌案上一排盛放在白纸里的药材——
“如果半月之蝇的灼烧之苦太过难熬……你可以用这几味药煎煮成茶……”
“在这个配方上,再加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和内有冬虫的琥珀作为药引,放上朱砂和硝石,用半熟之水煎煮,就可以得到一剂极寒之毒……”
此刻,潇手持一根蜡烛,在放草药的暗格里仔细翻找,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断取出药材。
她煎药的时候,使用了术法“刹那”。在药罐这个窄小的领域内,时间流淌的飞快,宛如流光飞逝。不到几秒钟,煎药的地方冒出热烟,潇煎好了药,一抬手指,透明的液体就像有灵性似的,自动降低了温度,飞入潇的小嘴中。潇如此啜饮几口,为解自己身上的半月之蝇的毒素。她又把锅里加入另外几位药材,继续使用术法“刹那”。眨眼间,熬至只剩少许的药水。她拿起药罐,往随身带来的瓷瓶里倒去。
她刚出门走了没多远。
就在这时,轻纱一般的白丝缎突然从她身后而来,如灵蛇一般牢牢地缠住了她的腰肢。
潇丝毫没有察觉那人影是何时形如鬼魅般到她身后的,但她通过武器就猜到了那是云焰,不禁心里惊骇。她自认行事周密细致,做事又极快,便是云焰再精明强干,也不该这么快发现她才是。
“你别乱动。”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喝道,透着冷冷的威胁“不然,你那比蒲柳还纤细的腰肢可就要折断了。”
“你不让我动,我这样背对着你说话既不方便,也会失礼。”潇很自然的说,丝毫没有做贼被发现的自觉。
白丝缎突然从潇的腰上撤回。潇顿感轻松,她转过身,迎面是一张清丽脱俗的少女的脸。
云焰看到潇,脸上梨涡旋转,轻轻一笑:“鲛人姐姐,你不请自来,到我的寒光殿,又行事鬼鬼祟祟的,所为何事啊?”
潇泰然自若道:“我奉少帅的命令到这里来,给他配置一些安神的汤药,何来鬼祟之说?沿路侍卫全都知情,并且为我指路,如若不信,焰圣女可以前去询问。”
说着,她示意了一下旁边倒了一半的药汁,药锅里还冒着未散的余烟。
云焰只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逼近潇。她脸上笑容渐渐褪去,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还不说实话吗潇,可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潇淡然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此行,还有一件事——”
云焰并没有听潇说完,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美丽的符号,潇衣兜中的瓶子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入云焰的手中。
“你还我!”潇心急了,伸手欲夺。
云焰落落大方,盈盈移步。她并不出手,她的身形就如流云似幻影,缥缈不定,饶是潇身法高超,频频出手,也难以触碰那片云。
“你对飞廉,倒是挺上心的,他值得你如此吗?“云焰心情又好了起来,手握玉瓶,巧笑嫣然,像是戏耍逗弄着潇一般,任凭对方永远够不着她手中之物,”你的衣服上有朱砂的痕迹,汤药里有硝石的气味……还有山栀……呵,鲛人姐姐,这几样东西,可不是什么安神之物啊……你是在配剧毒。”
潇心知争抢不过,就停了下来,从容对答:“十大门阀贵族皆服用焰圣女亲自调配的百草萃,毒药能有何用?除非你的百草萃有问题……”
云焰并不气怒,盈然站立,恬然微笑:“说这些何用呢?我只知道,你使用了“刹那”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熬好汤药。你还喝了一些,你又为何要服用毒药呢?是想以毒攻毒吗?另外,再加上石豆兰、地柏枝、钩石斛、和北海冰蚕的卵,不但可以降低毒素,还能将冰寒的药性再增强一倍。这才是给飞廉服用的吧!你是想做什么? ”
云焰笑的很美,唇角微笑有如冰花绽放:“鲛人姐姐你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不光使用术法“刹那”,还在用另外的术法封存药物散发出气味。随后留个冒着热气的药罐作为凭据。我若只靠声响和气味辨别,只怕你做完了事情就走,也绝对发现不了你。若是偶然撞破你,你又留下来了一点证据。好像在告诉我——你是在光明正大的熬一味普通的药,可是,你闻闻,新熬的汤药,气味怎会如此之淡?”
比起药理,对方更精通于术法。她的术法于对手而言,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但潇也察觉了一些东西,云焰看似自信,她的话中实则有部分内容是她的猜测,她在诈她。
??真正的剧毒药已经被她喝了,玉瓶中的药液和药罐中的药渣无论怎样检验,也不过是她专门调給飞廉的作冰寒之效的药,没有任何的问题。
潇目色静静地看着云焰:“都说焰圣女是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没想到却会借此来平白污蔑别人。我只熬了给飞廉少帅的药,自己喝了一口试药罢了,这种药毒性低微,我自然无事。什么术法“刹那”,潇不知;分两次熬煮,又是什么?潇并没有这样做。”
“你知道我没有现场抓住你的把柄,所以抵死不认是吧!”云焰眸若寒星。
“你比湘漂亮,又好像比她聪明一点。”她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潇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但对我来说,漂亮和聪明都没有用。”
潇看向被云焰握在手中的玉瓶,低声请求:“将飞廉少帅的汤药还给我,好不好?”
云焰眉梢扬了起来:“你若真下毒将他毒死,也算在我这儿立了一个大功了。可惜了,你不过想以冰寒之毒相激,由着飞廉自行日夜运行功力以抵抗寒毒,以求他短期内功力大增。你既然想帮他度过试炼的第一关。我又怎会容许?”
说完,云焰将玉瓶收了起来,转身欲走。
“想必我没有资格再来第二次寒光殿了,”潇在云焰背后,幽幽叹气,“这次我带不回飞廉公子要的东西。可我不想一事无成。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心愿,我想去参拜巫真云烛的灵位,因为她——”
突然,潇听到破风的声音声,她立即闪身后退,险些被白丝缎迎面打到。
??
?潇被这突如其来都变故吓到了。云烛仿佛是云焰的逆鳞一般,事情涉及到云烛,云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来她本性中的残忍狠绝。
云焰的白丝缎散发寒光,迫近到潇的面门上,云焰贝齿紧咬,冷声:“我好心放过你,你却变本加厉不知进退。你也配提我姐姐?你还想去她的灵位前做什么?”
??
“小焰!住手!”
云焰挥舞丝缎突进,潇被逼到角落,就在云焰打算将潇击伤抓起来的前一刻,突然听见一声厉声呵斥。
手段毒辣,性格阴晴不定的云焰居然刹那就住了手。
潇顺着云焰的目光望去,微微得愣住了。
那是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身披着黑衣刺金斗篷长袍,领口装点着价值连城的宝石,下摆一圈黑色的狐狸毛显得华贵而内敛,一头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身姿挺拔、威赫,脸部轮廓英挺,眉眼间带着傲视一切的冷漠。
——正是云焕。他这几日没有去军中,亦没有穿那身银黑两色制服,这一身衣服倒衬得他更是清贵高雅了些。
潇的怔忪倒不是被云焕的外貌所吸引,她看着云焕的脸,思索接下来的措辞。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救她?她又该怎么说服这位传言里面阴狠如狼的破军少将?
“哥哥,你为何要拦我?” 云焰很是不解,辩道:“姐姐是断不可能与潇有什么瓜葛的。分明是她居心叵测,想要对我们不利!”
“若我说有呢!”云焕看了云焰一眼,又冷然看潇,轻描淡写地说,“姐姐救过她!”
??
什么?
云焰惊住,她回过头看着潇,眼中闪过古怪讶异之色。
潇凝视着云焕,脸上茫然、困惑、欢喜之色一闪而过,她的心中又有了丝丝的惧怕——云焕会不会调查得她很深?她的身份、她的疑点到底暴露了多少?
潇垂眸,似是怕被云焕和云焰瞧出来她脸上的端倪出来,低声道,“潇十四岁那年,随出外经商的父亲出行,就在路过乌兰沙海的时候,我们车队不幸遭遇了凶悍沙匪的抢劫。家父他们不敌,就让我先行骑着沙驼逃走。后来我因迷了路,误入到大漠里魔鬼风暴中了。九死一生,幸得云烛姐姐所救。之后,她还帮我寻到了落单脱困的父亲。”
?“从那以后,她既潇的恩人,也是潇父亲的恩人,潇一生一世也绝不会忘记她。”
潇说得简短,却也真挚,话到最后,她是盯着云焕冰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旁的云焰嘴唇扬起,轻蔑得一笑:“可惜,我一个字也不信!像你这样的碧落刺客可是最擅长编故事的。你的父亲若是敌得过沙匪,又何以要迫使你单独逃生,为何不一道? 若是敌不过,他又如何能落单独活? ”
潇秀眉蹙起,似对云焰的质疑也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柔和地道:“父亲身上自有祖上留下来的诈死保命的法宝——脱胎丸。”
这样的故事,在真事中掺杂了一点假,倒也真假难辨。至于脱胎丸,确有如此功效。
潇往云焕跟前走近一步,又道:“敢问云焕少将,云烛姐姐可是在六年前的夏日居住于空寂城的西户?那时她尚未成为帝国圣女,还是个平民女子,每日不远千里为家人搬运所需之水。她正是将濒死的潇浸泡于温水中,又辅以术法,才救了潇。潇所言可有差错?”
??
云焕淡淡道,“你所言属实,我信你。只是有人不信。”他抬起手来,手中正握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一时间 ,空气却似凝滞住了,潇愣愣地看着那颗珠子,眼角竟然涌起了泪光。
云焕看着潇,也仿佛触动了什么心思,眼神略显空茫,似乎是透过面前异常美丽的潇,看向了别的什么地方,“你送给姐姐的珠泪,姐姐倒一直留着,她在这上面用术法刻了一个潇字,对我说,也许有一天,有个叫潇的姑娘会过来........”
“我带你去姐姐的祠堂吧。”云焕神色一肃,“这也是姐姐的遗愿。”
潇应了一声,“多谢。” 正要跟上转身过去的云焕,随他一道离开。
就在这时 。
??身后,传来来云焰的一声苦笑,带着几分酸涩,
“哥哥你是又想撇开我吗?难道我不配去姐姐祠堂看一眼她吗?”
??当云焕拿出那颗珠泪的时候,云焰便呆住了,她的胸臆中五味陈杂,不知为何。之后云焕叫上潇一道,却忽略了她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那件横亘在她和哥哥之间的,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东西。
??云焰很是委屈地说,“一个素不相识的鲛人,你都相信她,她都可以跟着你一同去看姐姐!而我是,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潇诧然回首,她想起来今日云焕对云焰是有些过分漠视了。这很奇怪!他们兄妹二人,不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吗?
云焰的身影几乎与这周围花园的黑暗融为一体,潇觉得她像个空荡荡的失去魂魄的影子,有种异样的可怜和脆弱。
云焰合上眼睛,半晌又睁开,带著一丝哀求的意思,向云焕道∶“哥哥,我想去看姐姐。这一次,就让我一起去吧。”
云焕看向云焰,沉默了一下,:“我不是不让你去,不过是怕你伤心。”
云焰下意识地咬了咬苍白的下唇,却没有再说话。
潇看在眼里,竟似忘了云焰之前与她的种种不和。她想出声劝云焕,还没开口就住了嘴——以她的身份立场,并没有资格开这个口。
这时候云焕扫了潇一眼,目中似有深思。又看向云焰,沉声道:“好吧,这次便依了你! 云焰,下次不可再任性。”
此言一出,云焰喜形于色。
??
?
??一路之上,多有遇到侍卫,他们见到云焕和云焰,纷纷低头行礼,云焕也不搭理,就领着潇和云焰,这么慢慢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潇本以为是她想象中的祠堂,却不料推门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竟是个寒冰石室。
在潇和云焰随之进来后,石门应声而关。
石室之中,寒冰石台上,升腾的丝丝白气轻烟中,那一个美丽女子,正安详地躺在那里,嘴角,彷彿还有一丝淡淡笑意。
云焕一步一步走向她,他的冷漠与坚强,像是忽然松弛下来一般,一点点的松动,一点点的剥落。剩下的,只有一个萧索的身影,缓缓走上,在她的身边坐下。
“我回来了,姐姐……”
轻烟袅袅飘起,从寒冰石台向上飘起,使云烛的身体看去,彷彿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她的容貌那般的美,她的笑意那般温馨,是不是,她也知道了弟弟和妹妹的归来?
看到云烛的一瞬间,潇现是一阵欣喜恍惚,她以为云烛还活着或者还有复活的希望,而再看第二眼时,她的心便是一沉——这不过是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若非云焕用灵力借着寒冰的温度保存着,云烛的遗体早就已经腐烂并化为尘埃了吧!
云焰静默地看着姐姐,她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掉落在自己雪白的衣裙上,她探查过,也一次次地推演过了,这只是一副冰冷的躯壳,云烛姐姐早就已经魂飞魄散,再无一丝生还的可能。
姐姐若还能回来,她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换,哪怕是三生七世,永坠地府,亦然不悔。
云焰心道。
“姐姐,我带了云焰来看你”云焕低低地说着,“还有潇,你救过她的命,她后来赠予了你一颗夜明珠.......”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云焕声音低沉,他拚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这么低低地说着,重复着。
云焰呆呆地看着云焕的背影,他是那样的萧瑟,凄凉,那样的陌生。她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叫出来一声“哥哥”,她害怕会惹怒他,更害怕会永远地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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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潇说你对她有恩,所以她心怀感激前来祭拜。”云焕缓了缓情绪,“我信她这一次,看在你的份上。”
说着,云焕话音终于变了,语声中渐渐地透出来一种冷意。他本性中的冷,彻骨的冷,比寒冰室的冷意更甚,“但是,若她胆敢欺骗你我,心存目的和歹意地过来接近。我绝不会轻饶她。这一次,就将你对她的恩,她欠你的情,都一并还了吧! ”
他的目光转向潇,眼中已经不见了萧索,他是冷静的,锋芒毕露,眸光如一柄冰刃在缓缓地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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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并不惧怕云焕,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靠近云焕,就在云烛的身边跪坐了下来。潇的目光中露出痛楚的神情,看了半晌,口中缓缓地,轻柔地说:“云烛姐姐,你对潇的恩情,潇无以为报......还能见你最后一面,潇已经,很知足了! ”
低沉的话语随着轻烟,幽幽散开,飘荡在这个石室之中,然后轻轻飘散,不留下一点痕迹。唯有潇的珠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室的地板上。
无数的明珠闪着幽幽的光,宛如黑暗里浮出了无数的星星。
石门打开,又重新合拢。云焕一言不发地率先离开了。
潇悄然叹了口气,刚想转世离去,不料云焰过来,就凑在潇的耳边,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若真想报恩,就应该嫁给我哥哥,与他携手并肩才是。而不是帮着飞廉,反过来与我和哥哥作对。”
潇惊讶,脸上一阵羞恼,却也不敢真的对着云焰发作。
云焰淡淡一笑,此时她的眼睛是红肿着的,可见刚刚狠狠地哭过了,笑得也远不如以前那么美丽凌人了。
她冷哼了一声,又将那个小瓶子塞到了潇的手里。“你是真心想祭拜姐姐,还是想骗取我和哥哥的信任还有好感,天知地知你知。我便将这个还给你了,作为你为我姐姐哭了一场的报酬。这次你是帮了飞廉,可你帮不了他第二次第三次。他不可能通过三域试炼,更不可能过来与我哥哥抗衡。”
潇目光沉静,很笃定地说:“飞廉少帅一定会通过的。”
“你尽管信他。” 云焰冷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