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42章 远朝归

踏出宫城北门的那一瞬间，昭秦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柳絮纷飞，彩蝶翩跹，都已是身后盛景。锈红的宫墙，凝结了湿漉漉的朝气，晕得墙根上下错杂氤氲一片。小芦终于忍不住，大哭着跪了下来，泪眼婆娑间轻轻捧了昭秦红肿血污的左手，自怨自艾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辜负了少爷的嘱咐，你受伤了，他们怎么可以对你这样……”

“不要在这里大肆喧哗啊，小芦，不是别人把我弄伤的，是我自己……我只有冒了这一步险，我们才可以出来，不是吗？”昭秦翻转了手心，让小芦看自己包扎好的伤口，虽然仍有血渍映出，但已逐渐止住，只是因为失血，昭秦的指尖多有麻痹，稍有动作便是连心锥痛。“圣上幼时，曾见先行承忆权氏因双目失明，却仍坚持为病中先帝亲手呈药。先帝偏居幽禁，心怀郁闷，失手打翻药碗，拒绝就医，权氏含泪收拾残片，不慎割破手掌，先帝心中愧疚，从此不再抗拒医嘱，这才有了后来回朝正主的一天。圣上纵是忘记从前种种，那一幕，权氏眼中的血泪，是断然不敢忘记的。”言毕，昭秦忍痛将小芦扶了起来，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那么，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安全了吗？仆役所的人，真的放我们走了吗？圣上他，真的相信我们的解释了吗？“小芦眉目低垂，心中乱如鼓点，惴惴不安。这几日的煎熬痛楚，悲伤绝望，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理解和想象。

“我想是的，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处死我们，甚至默默容许慕楚留下一条性命，都代表他对这件事情，已经不想再追究了。我们失去了思晋，他为了忠于对他麾下所有人的誓言而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他在我们的心中，在那些誓死追随的士兵心中，是永远不会死的。而慕楚，活罪难逃，更像是让他用一生去回想，去思索他行为的代价。我想，他是不会后悔的——明面上慕楚失去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一个泡影，如果这么容易失去，那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啊。“昭秦迎着日光，浅行两步。这久违的，开阔的天空，挣脱了四方的棱角，不禁引人顾盼思量，自己的视野极致能看向何方。”你知道吗？我原以为，我永远都不可能等到这一天。我以为我只能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天地，我只能在等待里过完这一生，然后成为一个巨大陵墓中一个小小的附件，甚至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姓名和痕迹，好像我根本就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从今天开始，范奉秭，吴临臻，邹承忆……这一朵朵笼罩在我们头顶的云，都在今天全体散开，我们可以一骑绝尘，把她们永远留在身后了……小芦，你知道吗，这是千百年不可得的一种结局，是你我这样的人，从踏进这里就没有权利想象的一种结局。所以，从此以后，我们不可以轻易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忘记，我们不可以辜负命运给我们的馈赠，否则，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例外，一个玩笑，而世世代代像我们一样的人，会变得更加麻木跟绝望。“眼中浮出的泪花，随着心中郁结散尽的舒顺，让昭秦口中的那份苦尽甘来，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正在小芦听得入神之际，宫门西北侧缓缓行来一架马车，刚停下便“嗖”地一声跳下一个身影，宽厚的肩膀，敏捷的腰身，佩一柄秋水铜剑，着一身夹青长衣。这声影，与那记忆中的相重叠，昭秦向前两步，却惊惶不敢相认，侧身让了过去。而那人，似乎执意不愿离去，三步两步，直奔着昭秦、小芦二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