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41章 凤归云（五）

昭秦缓步走向那些碎落在地的瓷片，残汤剩茶连带着泛黄的茶叶，渐渐晕湿了地面。足边沾上了茶水，混合灰尘在地上留下几步似弯非弯的问号。唇角微启，昭秦本意朗声大笑，却只鼻尖轻呵两句：“斩首如何，乡野如何？他兄弟二人位及人臣，文武双全，早年雄姿英发，也共天下人典范，科举习武无不竭尽心力，他们何有畏惧，何曾言险？如今纵然是酿成大祸获罪至此，也是他们追随自己心意的造化……此生来世，无愧于生者丹心，有诚在逝者遗志。举事之时，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明天。“拾起几块碎瓷，昭秦狠狠握入手心，顿时指缝间流出汩汩血珠，割破的手掌本能地疼痛，可昭秦面容如旧，眼底只剩死灰一片。

寻远一惊，面前情景似曾相识，却又回忆不起何时见过；只有那顺着昭秦衣襟留下的血迹，如夏日一击闷雷，震人心弦。“静晗多年未见朕，在这世上，只贺氏一个疼爱他的亲人，朕已经愧对他太多……你如今这般虐待自己，若他日静晗得知是为朕的缘故，岂不是更要恨朕对他的恩人们，赶尽杀绝！“寻远将随身手巾掷向昭秦，叹一口气道，”罢了，投鼠忌器的道理，谁人不知晓呢。既然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昭告天下是一回事，宫中的事是另一回事。你这样的气性，贺氏已经去了，宫里是端的容不下你这样的人，纵是朕要网开一面，邹承忆也绝不会坐视姑息。朕不想再在宫中看到鲜血，看到更多的人无故牺牲自己……“

寻远轻轻展开昭秦攥紧的手，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眸，像是要唤醒那沉埋心底最后的求生力：“答应朕，见到杨慕楚以后，告诉他，不要再做多余的事。“说罢，皱眉整衣离去，不愿再看昭秦一眼。

“见到……？“昭秦猛一抬头，视线追随寻远离去，口中喃喃自语，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寻远决定放走自己，了结这一场混乱的悲剧？昭秦正思忖，看守脚步踉跄一路小跑过来，扭着脖子回望寻远离去的方向，啧啧称奇：“这辈子当差，头一遭撞见圣上大赦，这不，就是你了，换了快从北门走吧！“说着递过一套内侍的服饰，看到昭秦手上的伤口，又看了看桌角寻远的手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急忙道：”还寻死觅活血淋淋的，你可真有本事。得了，这仆役所什么都缺，金疮药管够，我这就给你拿去。“转身向看守所取药。昭秦见状，趁四下无人赶紧换了内侍服，将旧袍衣襟撕下一条来，包住了手，笼在袖中，三步并作两步向看守所去，正遇上看守怀揣着金疮药往回赶。”药自不敢劳烦，我只有一事相求。“昭秦眼中含泪，“小芦……小芦她可不可以一起……？”看守略微露出为难的表情，寻远身边内侍交代此事时，并未详情尽述。出于自保，看守本心是不愿多惹事端，而恣意心软多赦罪人，说小是小，说大也是大。然而此时此刻，本就是悄然事毕的打算，自己人微言轻，断无为小芦一人再向圣上请示的可能。甚至那时圣意转圜龙颜大怒，牵连自己，只会让此事雪上加霜，大家一起落罪。

掂量再三，看守咬了咬牙，挤出了两个字“等着”，吩咐昭秦在仆役所北门偏僻处的廊下背着人稍候，再从库中捡了一身内侍服饰，特意符合小芦身形，传递了过去。小芦一同获罪，身为宫人入仆役所刑惩更重，几天之内人已然瘦了一大圈，面色如柴，此时穿上男子内侍衣冠，竟是挂在身上的幡经一般，随风飘扬，勉强裹住身子。看到昭秦之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满颊，并无力气言语。平时遥遥望一眼昭秦，已是不可及的奢侈，现在站在面前，与自己一分无二身着内侍衣冠，拼命抿住双唇，不让漫过喉咙的哭音惊动其他仆役。昭秦伸过未曾受伤的手，拉住了小芦的衣角，转头向北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