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40章 凤归云（四）

昭秦先声夺人，直接与杨慕楚杨思晋二人撇开关系，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倒是寻远万万始料未及。昭秦这般唾弃自己的亲眷，并未为此二人分辨万众之一，反而早早知晓其中利害，倒是显得寻远棋错一招，不该前来逼问——如今她提起范奉秭，倒好似是要将范氏也拖入这泥潭内。

“休要胡言，你早已自身难保，时至今日还想借范家开脱吗？纵然你并未直接参与你兄弟二人的计划，他们举事怎么会毫不与你联络消息？你在宫中，这许多年也给他们私相传递了不少罢！如何此时倒是撇得一干二净？“寻远背手望向那望东旧窗，窗纱上沾了陈年蛛网，有些许蝉翼遗迹，被那红蛛侵蚀殆尽。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他杨氏三人十二只足，却已走遍大江南北给莫氏王朝带来无限祸根。

“笑话……这也未必太小看人了。不错，入宫只是，我的确只是家中操纵的工具。杨氏没落，如若不借范奉秭远亲的力量，我断无可能受推荐入宫；然而入宫非我本意，我早早寻觅一个了断也不是不可能……这宫中每日枉死之人，何须计数？为人君者，真的能顾及全部？“昭秦凄惨失笑。”好比昭宁阁贺泽沛……她去世还有人祭奠吗？“

寻远一惊，狐疑望向昭秦。“放肆！你攀扯范奉秭不足，还要攀扯贺氏？贺氏乃太子生母，岂容你这罪妇随意折辱！“

昭秦大笑两声，从床脚处慢慢站起。她赤着脚，地上的尘土泥污沾了一身，也不靠近寻远，只是伸出手指向他怒骂起来：“折辱？我折辱她？这许多年让她大气不敢喘，有苦不能言的人，难道是我吗？她害怕无助，在安乐堂每日祈求庇佑，每日盼望范奉秭不要察觉静晗存在的时候，是我安排了内侍去送衣冠吃食，难道还是你吗？”昭秦眼中含泪，想起当年旧事心情无可平复：“静晗长到七岁才见到自己的皇父，他在此之前连胎发都不敢落下，只能躲躲藏藏过日子。若非为了朱津指望安宁度日的祈愿，我早早便想尽办法向宫外传话，将她母子乔装运转出宫。毕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有口不能辩解的地方，想要静晗安然无恙成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早知如此，不如不教朱津离开家乡的那个渡口，她就是永远做个村野农妇，也比忍辱负重最后落得自戕自保的下场要好得多！”

“你和贺泽沛……早有相识之谊？她养蚌之时，你是早就知道的？“寻远不禁愣了一愣。静晗这许多年如此艰险的养育之恩，原来不止来自朱津和张贵这一群默默无闻的宫人，杨昭秦竟也参与其中！”你既早知，为何不托消息告知与朕？为何等到今日获罪，才和盘托出？范奉秭是为你作保引荐之人，她自是不会自断手足，你有何畏惧？“

“朱津到此，并不是千里迢迢来为宫中做一个库管。你莫家的一针一线，雕梁画栋，哪一分不是来自普通民户的血汗脂膏？纵然是你作为一国之君的私库，不谈边陲众国的岁贡，难道是你针指劳作，含辛茹苦挣来的吗？朱津在家时，尚安于辛勤摆渡，救人于危急水火不辞劳苦。她父亲若还在世，她也不至于卖身为奴，来到我杨家，与我相识……说起来，我与朱津的渊源，你远不能料！“昭秦恨恨道，”若我不曾入宫，她断不会折损于此。是我把她带到这里来，是我打破了她这一生的平静……你不明白朱津与我之间的情谊，就像你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兄弟会选择谋逆一般！“

此言一出，寻远将桌上东拼西凑的茶具尽数拂袖于地上，碎裂的陶瓷片飞溅四散，响声却并不清脆，倒是闷闷的，像极了这初春雨前的气氛，教人忧结难止，惆怅无诉。寻远冷笑了一声，斜睨了昭秦一眼：“不明白又如何？他们若真如自己所想一般准备万全，朕又怎么会在此与你饶舌，眼看他们发落斩首，抑或发配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