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35章 关山月（四）

回到昭宁阁，朱津多了一盒朱砂。方才在案边斜看，看到自己常用的那方印，如今已经归了他人执掌。然而案角那方朱砂印泥，却还是旧时模样。盒角磕了一个碎纹，还是朱津十年前失手打落时造成的痕迹。

旧红不减，新绿已了。

朱津信手挖了一块红泥，卡在指尖的猩红犹如凝结的血，烛火下散着妖艳的光。朱砂印泥的油腥气，顺着喉咙咽下，粘连着舌根一阵恶心焦渴，喉内火烧似疼痛起来。朱津伸手去拿茶水，却踉跄着打翻了杯盖，惊扰了后院一众侍从。朱津低声喘着气，腹中却渐渐绞痛起来。本能是想将一切翻江倒海吐出，却早已拿定心意不作反应。

众人赶到时，朱津倚在窗前，唇间发乌却见血色挂齿，嘴角一串燎泡。她沾染印泥的手死死扣着窗棂，不许圆月相照。

“贺泽沛……这是何苦！”亲近宫人已然哭倒，传唤医官此时如何来得及毒势凶猛？何况死者决心已定，只求速死，短短是不肯服从救治。“世子和您本已无缘相见，您又何必如此！将来史笔汗青，又该记载您今日这般！”

“晗儿……只有一个母亲……”朱津扯出一丝惨淡的笑意，伸出染红的右手够了够宫人的衣襟。水银入脉，她此时的眼睛已经渐渐看不分明。“晗儿……是皇后所出……记着。“最后的气力，留下最沉重的言语。

也许只有一死才能让晗儿，本正源清。朱津如是想。

他需要的是强大的母亲，不是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许圣上不在记得我，但是他无论如何如今也不会不记得晗儿。只要我存在一天，范奉秭就不会放过晗儿，更会借我的身份一事大做文章，甚至牵动国本国祚。晗儿，你只能有吴临臻这个生母。我也罢、昭秦也罢，都不能与你的未来扯上半点干系。

朱津只觉得头晕目眩，她闭上眼睛，想要养一养神，却被身边宫人死命撼动：“您不能睡，医官正在来的路上，您不能睡……“身边已是一片苦喊，有眼尖的小内侍乘着大家不采意，一路奔向范奉秭宫去。

“贺泽沛殁了？“范奉秭本要歇息，被这消息一时震得五雷入顶。以此时朝野弹劾的压力，贺朱津之死必然将牵扯到自己身上，此事范奉秭关心也罢，不关心也罢，皆是无可开脱，百口莫辩。

“好……她这是以退为进，以死相逼，命我定要善待她孩儿，不然便无法堵住这朝野史官、天下众人的攸攸之口啊。“范奉秭哼了一声，这宫中多年计算，少有人手握制胜先决还有心思将这棋局做死。贺朱津如今以命相搏，是要为莫静晗寻个高贵的出身和无懈可击的依仗。因为只要她自己死去，吴临臻才会一心一意地招抚这个孩子，外臣才无人问津她的出身，那杨家逆党余孽与她的前尘瓜葛也无从考究。有吴临臻、邹承忆抚养的孩子，圣上唯一的子嗣……此生只怕我是要仰着这毛孩子的鼻息过了……

范奉秭恨得伸手扯过床帏帐幔，不小心扯断了半幅，吓得宫内侍从跪了一地。

“圣上还有三刻便从书房巡驾而来，这是要怎么好呢……”端礼不由劝道。“床帏事小，圣上看见您愠怒未消，问起贺泽沛的事情只怕更不好……”

“去传话，今日我身体不适，早歇下了，请他去别处罢。”范奉秭摔过那半幅床幔于地上，翻身躺下，心中又气又恨，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