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34章 关山月（三）

回昭宁阁本只有一刻脚程，这一路却走得格外漫长。这许多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给晗儿递送衣食的宫人，或老去，或离宫，或因各式各样的原因垂危于生死之际，朱津对他们的感恩之意，深藏于心。晗儿终于得见天日，得以保存性命，于国为安为庆，于朱津却是莫大的危机。张内侍自戕后，宫中对昭宁阁的保护也谨慎起来，前朝虽看不见朱津，却对朱津的安危荣辱关心有加，更有言官献策，请求对朱津加封，以示对范奉秭的弹压。然而范奉秭于宫中，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是眼下失势，其根基也尾大不掉，蠢蠢欲动。幸而朱津身份玉碟名册，都由吴临臻亲授，对朱津与杨氏叛党的渊源牵连毫无提及。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之时，晗儿，只怕这场风波，会折尽我们母子的命数。所以，你不可以再回来，不可以再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如果有来世，也许我们可以做平凡母子，也许我们一家早早可以团聚，不必随时担心性命攸关，不用在你父亲仪仗出宫祭祀时，远远地张望一眼。

不用这许多年，留你蓄下这一身长发及地。

朱津回神之时，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前仓。星星一点烛光，从库房管事间内微弱地闪耀入她眼帘。库管似是去了别处，一射远便看见空空的书案。簿册半掩，像是清点未竟却又无心完成的样子。朱津上前探视，厚厚的卷册早已经几代库管书写，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圣上的私库充盈又空虚，空虚又充盈，就好比这世事，总是盛极而衰，否极泰来。

这几年的支出，许多是与道家子来往的记事。宫内传闻圣上喜黄老之术，看是所言非虚。每日丹药给用，皆有定时定数，无一日懈怠。虽然范奉秭眼下大势已去，她推荐的道家子和擅长写青辞的内侍朝臣，却时时入宫召见不绝。每有赏赐进献，便大多在这账簿上一目了然了。

朱津想起那库中当值岁月，淡淡一笑。记往昔自己每月入库清点，除了金银钱单元定数，还要记载绫罗珍奇数量质地几何，有无消耗损毁。最奇的是西域进贡的一只狸猫，两眼碧绿湖蓝，通身雪白。范奉秭惧猫，圣上本有意赠与，无奈谢绝，只好养在库房后院。朱津往西窗望去，正见它坐在廊檐，眯眼回望着朱津，似是不记得她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