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36章 关山月（五）

内侍急得汗如雨落，床幔一时三刻是修复不好，只得慌忙捡起笼在袖中。剩下得半幅在床沿上方摇摇欲坠，范奉秭负气抄手向内而卧，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惴惴。当年春风得意将吴临臻踩在脚下，甚至罢黜皇后之位，引得后宫风声鹤唳，谁人见范奉秭不是战战兢兢。如今时移事易，太子着立之后风水瞬转，身边敢怒不敢言者渐渐日盛，多在背地里议论自己将来何去何从。如今圣上念着旧情，并未对吴临臻有何表示，平时也时不时往自己处来。然而自己毕竟手脚不慎，终于招致今时祸端，也不便再出手消灭看不中眼嫔妃的子嗣。因而近日宫中喜讯频传，邹承忆也是恩威并使，一面是奖赏当年安乐堂中厚待太子及贺朱津之众人，一面提携其他照应吴临臻之宫人内侍，表面是怜悯众生为太子积聚福德，实际上众人皆知是在明褒暗贬范奉秭与其随从。

还好，还有最后一步棋没有全军覆没。圣上身边的那些道士，平时明面上并不与我过从甚密，因而得以保全。只要圣上仍旧允许他们献丹药，我就还有机会。只是太子之事……将来若他长大成人，必然憎恨我当年权势滔天，只怕是不容许留我一个善终了……我须要向圣上讨个准信，让我参与对太子的抚养。毕竟只要抚养之恩天下皆知，那太子将来登基即使对我恨之入骨，言官也绝不会容许他做埋没养育之恩的事。

想到此处，范奉秭翻转身来，忽然见莫寻远坐在身边，正褪去他头顶的青叶冠。

“远哥儿，你怎么闷不做声，吓得我好苦。”范奉秭强做镇定，方才想的出神，竟然未曾听见外间通报的声音。远哥儿是从小做伴时叫惯的私下称呼，外人听见必然是僭越了，然而莫寻远面前却并无忌讳。有时四下无人，若范奉秭朝平日人前唤他陛下，莫寻远反而会挥手叫她不要拘束。

在他们之间，这三十多年，只有远哥儿和范姐的交情，胜过金丝华服，胜过山呼万岁。只有她见过他最幼稚无知的年岁，成长到朝堂一语千钧的君主。然而在最愤怒哀伤，狂喜犹疑的时刻，只有她的一句远哥儿，能将他带回眼前的现实。

范奉秭将绾发的素玉簪褪下，插在他青叶冠上，笑道：“这劳什与我的发簪倒是适合，只可惜我不爱那丹啊药的。”

“怎么，范姐不愿陪我看着江山永驻吗？”他侧头看向范奉秭，左手轻轻抚过范奉秭散落的长发。虽有星星白辙，却依然顺滑松软，透着范奉秭独一份的石榴清香。制作石榴头油的树，还是莫寻远与范奉秭当年一同种下的。如今亭亭而立，每年结出的果子也有几十个。范奉秭除了分给自己宫人食用，一开始也送一些给邹承忆宫中，代莫寻远敬一份孝心。然而邹承忆并不领情，每每吩咐下人将石榴劈开，将籽留下分给宫人种植，再将掏空的石榴壳晒干捣碎，扬入宫内后湖，取一“无籽遣母“之意。莫寻远对此事也是略有耳闻，只是碍于与邹承忆母子相敬的情谊，不好发作，只是时常亲自给那棵石榴树浇水，命人将石榴花放入白瓷方盘，摆在书房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