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终于知道自己觉得的不对劲在哪里了。
皇帝与国师之间是签下了生死同契的人。
国师失踪,最紧张的,应该是皇帝。
可是眼观皇帝,除了最开始一瞬的震怒,便一如以往,做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
哪怕云舒出了京城后看到的乱象,也不可否认,这个皇帝在朝事上确实兢兢业业。
如果不是他大力促进农业商业的发展,大夏不可能在北燕的狼涎下变得富足。
她没有直接回答太子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我从未离开过京城,不知这天下光景。若是你登基为帝,打算如何做这个皇帝?”
这么直剌剌地问出大逆不道的话,太子神色明显僵了一僵,看向四周,“圆圆实在说笑。父皇身子已有好转,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还当我有谋反之心。”
皇帝送来的风池和睛明都还在俞园呢!
在云舒话音刚落的时候,屋顶传来轻微响动,分明有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云舒不以为意,正色问道:“若是有人谋反,你可有与之一搏之力?”
太子凝住神色。
不等他回答,云舒又道:“若是你没有一搏之力,那岂不是让旁人得了那个位置,你又可有自保之力?!”
随着云舒的话语越说越让人胆颤心惊,屋顶上的声音也越来越杂乱。
“下来吧。”云舒听不下去了,对着屋顶道。
很快,风池从窗子里翻进来。
云舒看他身后空无一人,疑惑,“就你一个?”
“嗯……啊……”见云舒全无东窗事发的担忧,风池急了,“大人,你可不能造反啊。想当年,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有几个兄弟要和他抢那个位置,他亲手搞死了他们。连根都没给他们留。要不然……”
“好了。”不等他说完,云舒按着额角打断他,“谁说我们要造反?”
他的话这么多,皇帝知道吗?
他是皇帝故意派到她身边来折磨她耳朵的吗?
风池的声音嘎然而止,脸上又红又白,更多的是惊讶,“大人刚才说那么多,不是要造反?”
怎么听都是些虎狼之词啊!
云舒笑而不语。
太子道:“少国师问的是:如果有人造反,孤可有一搏之力。说明,是有人要造反,让孤来平叛。”
见风池还懵懵懂懂的样子,太子冷声提醒:“孤本就是太子,少国师本就是未来的国师,继承父位理所应当,谈何造反?”
“是哦!”风池一拍脑袋,把头深深垂下去,细声喃道:“那是谁要造反啊……”
云舒笑道:“你只管去向圣上回禀,便说本座观天象,发现紫薇星边有杀星涌动,隐隐有吞噬紫薇星之象,半年之内,当有人谋反篡位。”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提醒道:“若是圣上问你从何得到的消息,你会如何回答?”
这一下,风池瞬间激灵了,知道云舒想让他两面传信,忙道:“是属下暗中探听了少国师同太子殿下的谈话。只是……”
他有些疑惑,“少国师为什么会信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属下?”
云舒还未答,太子已经凉凉道:“这般蠢笨,你是怎么做到二品暗羽卫的?”
风池倒吸一口凉气,改了称呼:“卑职愚笨。”
被太子吓风池的样子逗笑了,云舒好心情地向风池解释,“还是太子刚才的那句话,太子本就是皇储,现在你们是圣上的人,以后,你们就是圣上留给太子殿下的人,又或者只是我国师府的人。衷心于谁,你自己掂量。”
若没有最后一句话,风池当真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可听了最后一句,又觉得后背发凉。
等到出了俞园,一阵冷风吹来,他重重地打了个哆嗦:去他娘的没有谋逆之心!现在不就是在暗戳戳地策反他吗?
当然,他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云舒说得没错。
不管他现在的主子是谁,不久之后,就会易主,十有**,不是太子就是云舒。
他其实不大看好太子,但这个少国师……昨日的几句断言皆成了实,国师府门外还围着人呢!
思及此,他赶紧往皇宫跑去。
等他离开,屋里安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太子端着手里茶盏,看着里面沉浮舒展的茶叶,和自己刚凝起又破开的倒影,抿唇不语。
云舒可不管他怎么想的,一口一口地啜着参茶,自己喝饱了,又把茶倒进茶托,喂给兔子喝。
这只白兔子来得晚些,但一点不认生,比黑兔子活泼,给什么吃什么,似不知饱的,很快就养肥了几圈。
良久,太子放下茶盏,“半年之内,真有人会谋逆?”
云舒咸咸地瞥他一眼,意味明显。
太子又问:“是谁?”
云舒放开喝满意了的兔子,由着他窜去了别地,“谁要害你我,那就是谁。”
缩了缩瞳仁,太子道:“皇姑母……她不过是骄纵些,不似有谋权之心。”
不等云舒说什么,他突然笑了,“我知道了。”
云舒将信将疑:“当真?!”
太子点头,“不如你我将它以茶水写到桌上?”
“好。”云舒笑着以食指沾上参茶,以茶盏挡着,在桌上写出一个字。
太子正好也写完。
两人同时移开茶盏,看到对方写的“五”字,相视一笑。
云舒道:“这些年,你在他们母子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元后甚至……”
到底涉及皇家秘辛,她顿了一顿,转而道:“这一回能不能拿回来,就看你手里藏了多少山水。”
太子点头,“我母后是被文氏所杀,却被诬为自杀。只恨我当时年幼,不懂筹谋,不知年幼言微。”
云舒一怔,突然明白了。
当今皇后姓文,是礼部尚书之女。
她原只以为皇后是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最多只是让太子当成不储君,现在看来,皇后一直以来都是想要太子的命。
突然间,她有些怜悯太子。
太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云舒的情绪变化。
他默默跟在云舒身后十几年,几乎了解她所有的喜恶,知道今日的她对他与先前疏离了许多,但此刻,又没那么疏离了。
想到大迎的话,他犹豫片刻,憋红了脸道:“昨日……昨日我不是故意不给你治伤。若是治坏了,这胳膊就废了。我当时就是生气。气你有事不同我商量。我们分明是一条船上的人。除了我,你还能信谁?我也没有旁人可信的。”
突然听他说了这么一大串,云舒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她与他疏离,不过是觉得他并不似表面上这般与她亲近。
碰过她的手要擦,抱过她的衣裳要丢。
思及此,她抿住唇,气息又疏离了几分。
“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
“你不是为那事生气,那是为什么?”太子突然抻起身子,靠近她,扶住她本能后仰的肩,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对方呼洒出的热气,“你我是要一起走完一辈子的人,你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同我生气。若是日后,你我同朝,我还不知你为何生气,挠心挠肺,倒是耽误了治国。”
他扑闪着眼,显得无辜又可怜。
云舒不得不感叹他的直接,若是不答,反倒显得她小气了。
但她想到那句“不明不白地同他生气”,她又气血上涌,讥笑道:“太子离我离得这么近,这手指,怕是擦不干净了,剁了吧。这衣裳,烧了还是有些可惜。连带我这些年送你的那些,不如一起送往救济署。”
太子惊愕片刻,明了地笑了。
他慢慢地松开云舒,垂眸,低低地,羞涩地,满意地……笑了。
“原来,圆圆是吃味儿了啊……”
云舒瞪向他,生气里,竟然多了几分羞涩。
太子抬眸间瞧见,笑得越发愉悦了。
眼看云舒要恼羞成怒,太子忙抢话道:“昨夜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长公主府后院的火烧了半宿,一会儿父皇必会传诏你。你可想好要怎么应对了?”
“我本也想见他。”论及正事,云舒立时把私心放下,“不过,长公主惹大事了。”
闻言,太子也严肃起来,“昨夜火起,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原委。是天火落到了存酒的库房。刚好皇姑母命人不许点火,安国公又踢碎了几坛酒。所以起火。”
云舒摇头,“区区几坛酒燃不出这么大的阵仗。你可查出了旁的?”
自然是查出来了的。
太子点头道:“火中有爆裂之声,我本以为是酒坛炸裂。查后之后,方知酒库的顶梁柱是空的,里面藏的是硝石。安国公爱酒出名,说是怕柱子发潮腐坏,让人在梁柱子上包了一层东西。平日里,倒是刀枪不入,雨水不侵。没想到不防火。”
云舒眉头微动,“可知是什么?”
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我命人去寻来的一片。几乎都烧干净了。”
云舒细瞧,顿时明白了,“这是藤甲。”
记忆里,诸葛亮七擒孟获里,孟获就曾让兵士穿上藤甲,刀枪不入,自以为这一次必胜,不想诸葛亮竟狠下心来用火攻,让孟获又一次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他们居在这个位置,与皇后、五皇子已经分列两阵,如同两军对阵。若是心存仁慈,那便会让自己尸骨无存。
这个世界没有《三国演义》,她换一种方式解释道:“西南一带的小蛮部,曾出现过这样东西,用藤制作铠甲,青藤编好藤甲后,用桐油浸泡两日,再晒两月,而后用柚油浸泡两日,晾晒两月。如此反复五次,一套藤甲才算完成。所以,两年才能制出一套藤甲,刀枪不入,雨水不侵。唯独怕火。”
“圆圆知道得真多。”太子与有荣焉,发亮的眼睛微微闪动,“只是,圆圆是因为有天门楼里的书库才知,驸马怎么会知道?他拿这么多硝石,是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