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迎快马加鞭,赶到出事客栈的时候,才第二天天刚日暮。
算着小海一行人还在山里,应该没发现她不见了,但云舒总觉得有些不安。
从前当着米虫,她只觉得当米虫的惬意,出来这一趟不过两天,她却多了被囚禁的恐慌。
说是保护、照顾,换个角度想想,也可以理解为监禁。
从出生起就废养到这个岁数,离了伺候的人,就什么也不会。
这次出门,如果不是大迎在身边,半日就能被人掳了去。这么看来,她爹出门出事是必然的,皇帝和云朗多活些年头,不会不知道,却还是让她爹出来了……
……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又庆幸自己半途得了这辆马车,免得自己这白胖的样子惹人眼。
“姑娘,到了。”
听到大迎的提醒,她在马车里摸了些灰渍往脸上去,才走下马车。
两日颠簸,她瘦了一圈,却还是比寻常百姓看起来要圆润些,抹了灰在两颊上,一下子把脸显得小了些。
刚下车,她就看到客栈门口一个小二装扮的人不放心地打量他们,周围经过的人也会往她们的方向多看几眼。
云舒心头一动,但没说话,在大迎的搀扶下朝客栈走过去。
见她们真是朝自己方向来的,小二苦着脸迎过来,“两位客官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大迎一听就来气,叉了腰,“你不曾问我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就叫我们去别家看看,也不见你店里有几个人!这店里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云舒只打量着小二和四周,一语不发。
这就是她爹失踪的地方,周围人来人往,对面的客栈酒楼人满为患,只有这家,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不像是开门不做生意的地方,只怕是不想做他们的生意。
一直在柜台里的掌柜观察着外面,瞧着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客官莫生气,看你们这身,想必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小店前些日子出了些事,这几日只招待本地的客人。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就在你这里不走了!”
掌柜的和小二显然没想到了这个穿黑衣的冷面姑娘这么难缠。
“掌柜的,咱们不能总这么下去,要不……”小二的话开了个头,迎着掌柜瞪过来的目光,蔫了下去。
掌柜的心里头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依旧过不了心里那关,“两位客官有所不知。小店前些日子出了件大事,恐怕客官进来沾染了晦气。”
闻言,大迎的面瘫脸冷了几分。
云舒笑道:“我们这模样,我还怕你们沾染晦气呢。”
掌柜看她身上虽然齐整但显然受了些波折的模样,又马车上有伤,神色有些松动。
不等他回答,云舒径直往里走,“只要你们不怕我们染了晦气,我们也不会短了你们的银子。”
走到里头看似随意地找了张桌子坐下,“我们出来得匆忙,没带多少行李,银子却是带够了的。有什么好吃的先上些,住不住店的,再说。”
听这话,掌柜算是吃了半颗定心丸,示意小二去张罗,自己走到云舒面前,“倒不是小店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实在是先头的事情……哎……”
大迎顺着他的话催道:“有话就说,这么吞吞吐吐的,当我们没见过世面?”
说着,她抽出一把短匕。
看到她手上还未洗净的血迹,掌柜眼皮一跳,“这说起来,也是小店福薄。原本是件大好事。国师出京的事,你们可曾知道?”
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云舒嗤道,“国师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会知道?诶?”
仿若想起了什么,她若有所思地道:“听说国师都是待在京城的,怎么会来你这种小地方?我看,你吞吞吐吐的,就是不想做生意。”
盯着她晃在手里的钱袋子,掌柜眼都直了,“小的就和客官直说了吧。”
无需云舒接话,他一咬牙,“咱们平民老百姓都知道,在大夏,最胖的那个是国师,但是,也没想到国师真的会出京城,乍一瞧见,还以为是哪家不要命的人,长到这个年岁,比猪还膘肥……”
自觉失言,他尴尬地卡了音,见两位客人脸上没有异样,才放心道继续道:“他就带了几个随从出门,也不怕遭了事。当时小的多心打听了一二,才发现那是国师。自然不敢怠慢,马上要清场。但国师不同意,说是要低调些……”
云舒听得不可思议,她这个爹可以说是她见过的最高调的人了,连皇帝出行都不一定会用她爹那么大的阵仗。
“……国师的话,小的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敢违逆?不过还是留心了一二,小店平日里就生意少,这会儿子宁可不做生意也不能留些奇怪的人,结果,才一晚上,国师主仆两个就不见了。”
“不见了?”云舒唇角带笑,眼中冰冷。
想起得知国师在自己店里失踪时的绝望心情,掌柜没注意她的神色,叹一声:“是,就这么不见了,客人们一看出了大案子,就都散了。客官若是觉得不吉利……”
不等他说完,云舒偏头朝大迎道:“把马牵去喂着,然后准备身干净衣物,既然没有旁人愿住,咱们就乐个清净。”
这是要在这里住下的意思了,掌柜的感恩戴德,只按了平日房价的九成来收,收了钱忙不迭地往后厨递话,让备些热水给客人沐浴。
从国师出事到今天,河运客栈总算重新有了生意,一下子,从掌柜到小工都活络了起来。连厨子都想好好地表现一番,仔细留住月余来仅有的财神。
且不说他们这里如何地尽心,但说云舒跟着掌柜到了客栈最好的客房时,看到客房里三尺厚的灰,眉眼就沉了下来,推开窗,往外头丢了一个蜡丸子。
从她及笄时开始做那些诡异的梦开始,她就开始避着国师府里所有的人来为自己留后手,这些人养了几年,也不知到底能用还是不能用。
梦里的一切,让她没办法相信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把俞园里的下人都换了一遍,只留下小海,吃点心里放慢了速度,一半进了小黑兔的肚子,不然,这么吃到现在,她只怕真的和梦里的自己一样,肚子上几层带褶子的胖五花,腿沟、臂弯积汗,不爱动了。
梦里的自己只觉得幸福,现实中的云舒却觉得通体发寒,好似自己是一只被洗干净了养在豪华猪圈里的……待宰的猪……
大迎来时看云舒呆呆地站在窗口,直觉有些什么不一样,瞥眼一见房间里的灰,瞬间自以为明了了,“这些人许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婢子这就收拾。”
“不忙。”将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瞧在眼里,直到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孩子捡去蜡丸子进了客栈,云舒回头朝大迎道,“咱们的细软不知落在哪里了,你去买两套换洗的衣物来,再打听打听这店铺,越仔细越好。”
大迎眼睛一亮,自打她到国师府,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事,以往都是叫地仓去的,其实她打探的能耐也不差,还能活动活动。
不等云舒吩咐更多,她便急火火地出了门。
正好,掌柜的带着一个垂着头的妇人过来了,尴尬地道:“小可带内子来打扫房间,这房间……”
“这房间不是国师那日住的那间吧?”摸一把椅背上灰,云舒笑眯眯地道,“没个一年半载的,也攒不起这么厚的灰。”
被直白地挑破,掌柜尴尬地挠头,“客官真是慧眼。小店实在生意不好,平时里打尖的都不多,住店的就更少了,因为国师失踪的事,伙计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几个也都觉得没个奔头。就连小可,都不指望能有个生意,刚才带客人上来亲眼见着这样……这不,马上就把内子叫来打扫。”
“国师来入住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
闻言,掌柜一僵,面上挂不住了。
云舒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了答案,“国师住的哪间?”
“这……”掌柜的犯了难。
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一直垂着头的妇人开口了,“我带姑娘过去。”
掌柜本想拦,抬头看云舒放冷的神色,心里头咯噔一下,一恍神的功夫,云舒已经和妇人去了隔壁。
隔壁那间房与这间的布置一样,一张八仙桌,四张椅,一张床,床后隔着屏风,隔出了一个沐浴用的水房,靠窗有一张小几,两张椅,不算精致,却恰到好处,最不同的是,处处仔细打扫了,不见一点尘埃。
“这间房的风景不算最好,与隔壁那间都是临街的,对面的几间直对后花园,显然比这间清静些。但喜闹的客人会喜欢这间,坐椅子里品茶吃点心,看街下热闹,也有些滋味。”
听妇人这么介绍,云舒不由得好奇,“为什么隔壁那间不打扫?”
妇人苦笑道:“让客官见笑了。我今日才来店里,才知道好好的一个铺子成了这样,才打扫完这间。想着这么多日了,官府也没查出个一二三来,咱们得做生意,去去晦气。”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她解释道:“客官莫要见怪。人人都说国师是咱们大夏的吉人,但我只是寻常百姓,顾不上那么大的名头事儿,只知道,客栈生意本就不景气,再出了这桩事……咱们老百姓都是人,都得活命啊。回头连买命费都交不上的时候,国师也不会来管我们,你们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