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由他人赠予的事情。
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云舒清楚地知道,来都来了,就得活着。是自己想要活着,而不是成为谁的药人,被做成药丸子。
离云朗失踪应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或许,与这个叫厉兑的人有些关系。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已经成了最想把人抓回来的那个。
进宫向皇帝谢了恩,被赐下少国师的法袍。“少”与“小”一字之差,可写完了这一撇,她才可称是真正的未来国师。
与云朗在时穿的黑底金红莲线纹法袍差不多,只是她的这身,莲线纹是金色。
法袍宽大,但衣长和袖长恰到好处,针角细密,不像是几日之内赶制出来的。
她坐在马车里思忖着:如果谢理成为少国师的时候,收到的是这么不合身的法袍,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么想着,她低笑出声。她永远都不可能梦到谢理的心情了,毕竟,梦里不曾知道,现实中,她不会再给谢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机会。
听到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小海问道:“姑娘,就这里吗?”
“好。”在小海掀开车帘时收了笑,云舒就着她伸过来的手下车,左右一看,“这地方有意思。”
往左走,不过几步,就是谢府,往右走,再走几条街可以去颜家。
“这附近住的,多是谢编修那样的人,姑娘要不要再换换?”意识到这是哪里之后,小海担心是云舒不清楚,开口问道。
“摆上吧。”轻笑着坐到随从打马车上取下来的小凳上,云舒转动腕间的珠子,看着小海听话随身别着的小伞,“小海,你以前可曾随我爹出来乩过?”
“婢子曾在国师乩的时候出来玩耍过,也就是为人释疑解惑,有时有几个人,有时半日不见一个人。”仔细回忆着,小海撑开伞为她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笑道,“都知道这是国师府的摊子,谁也不乱来问。”
“如果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瞧出来,问问也无妨。”嘴里这么说着,云舒心里已然有了数。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让自己所有的部位都在阳光下。再赤诚的心,身后也有阴影如影随形。
乩桌在她面前展开,铺上太极八卦桌巾。
她刚摆出一副正襟的样子,又见小海从车里取出食盒,把几叠精致的小食摆上桌,“姑娘受累了,左右没人,先用些吧。”
“你真是……”无奈地叹一声,云舒甚是犹豫。
干坐着等,是还不如吃些东西。可这不是在府里,是在外头,若是传了出去,少国师好吃……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风评。
“国师平日里也会在这里配着点心小酌一点。”小海会心提醒,“国师能放心地吃喝,百姓们见了才会安心。”
“这样吗?”狐疑地瞧她一眼,云舒不再犹豫,面前的炭烤猪里脊被切成手指粗长的小条,散发出浓郁的孜然味,焦脆诱人。
她一面切了小块往嘴里送,一面问:“为什么国师能放心吃喝,百姓会安心?”
早些时候,她就有疑问了,只是每每想探究的时候,就被别的打断了。
方才还四下无人,在她问完这句之后,小海便偏头看向马车后,“你是来乩的吗?”
“你真的是少国师?”一个和云舒差不多高的瘦弱姑娘探头出来,“那你怎么不知道我一直躲在马车后面看你?”
“你这人,好生无礼!”
抬手止住小海的呵斥,云舒不答反问:“你既然想躲着,我为什么一定要拆穿你?”
微笑着又吃一块炭烤猪里脊,她笑着道:“你多犹豫些时候,我能多吃些。等你想清楚,你心里的事情要不要来问。”
“我……”瘦弱姑娘揪着窄口的淡青粗布衣袖,垂头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我有事要问你?”
“不然呢?”朝她扬眉,云舒道,“跟了我这么远的路,却迟迟不说,不是要命的急事,却是要命的思量。谁家府里没点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呢?不过是留着一分清明的人憋着心里难受罢了。”
随着她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说出来,青衣姑娘捂紧口鼻,泪水夺眶而出。
“擦擦吧。”
云舒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小海递给青衣姑娘一方帕子。
看着帕子,青衣姑娘连连摇头,“草民身份卑贱……”
“皆是大夏子民,少国师福泽覆及之人。”不等她说完,小海劝道,“少国师赏的,收着用便是。”
见小海冠冕堂皇的几句就把人说得顶礼膜拜,云舒暗自叹不如。
吃完面前这盘炭烤里脊,她再喝一口解腻的柠檬蜂蜜茶时,青衣姑娘已经止了泪,仔细地把帕子叠了收入怀中,“草民不明白,娘一定会爱孩子吗?”
云舒打量着青衣姑娘,皮肤白嫩如二八年华,身形纤细,小腹平坦,眉间收紧,分明不是已育之相,“你觉得你的娘不爱你?还是你瞧着谁不被娘爱?”
不等她回答,云舒又道:“没有为娘的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这份爱,或厚如山,或薄如纸,或如蜜,或如刀……只看这是哪样的爱。”
“草民曾以为,像我娘那样,把我早早地送去别人府里做下人,便是不疼我,可是我娘在我受伤时,会抱着我哭。但是……”
似乎有所顾虑,青衣姑娘说到这里咬紧唇,又没了下文。
“但是什么?”云舒抬眼朝小海示意,后者便招呼着人站远了些,听不到这里的说话声,也不叫旁人靠近听到,“可以放心说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
咬了咬唇,青衣姑娘下定决心般开口:“有一个姑娘,她一直是她娘亲的骄傲,给家里带来了无限的荣光,可是她娘却很少对她满意,这是为什么?”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娘亲期望过高,一种是这期中有什么秘辛。”随手在桌上敲两下,云舒看着面前晃动的水,道,“这个姑娘不是你,从象看,当是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涌而不泄,密而不宣。你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别人家事,外不好置喙。”
“可是……这个家如果没有她,会是很幸福的!因为她,老爷日日低沉不爱出门,姑娘日日出门不爱回家,现在还因为她,我的差事都要丢了……”这番话脱口而出,青衣姑娘连忙捂紧嘴,连连摇头,“不,我没有问题了……没有问题了……”
目光深深地看着青衣姑娘逃离,云舒示意小海放行。
等人彻底跑远了,她对走到身边的小海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位夫人。”
小海纳闷地问道:“姑娘说的是谁?”
“天牢里的那位,颜夫人。”
没再多言,云舒坐进马车里,敛眉思量:
那青衣姑娘身上穿的粗布料子,正是颜家的粗使下人所穿的衣服。
颜父官品不高,但颜张氏爱攀比,所以,给下人定了统一的衣裳样式。
青衣女刚才说漏的几句话,细细分析,越想,越觉得诡异。
云舒自小便和颜阙一起长大,没少羡慕颜阙有一个圆满的家,一个疼她爱她的母亲,因此,即便自己不喜欢颜张氏的做派,也觉得她不算是个坏人,也无法理解颜阙的许多行径。可如果,颜张氏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慈爱和无害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云舒挑开窗帘,对朝自己看过来的小海道:“派人去看看。”
不需她多说,小海便知道她说的是那个青衣姑娘。
话分两头,有人去找青衣姑娘的时候,云舒也已经到了天牢。
天牢与她梦里待过的地牢有着如出一辙的阴冷和诡谲,墙色暗沉斑驳,一盆水下去涮洗,便能见血色。
见她过来,心不在焉的狱卒顿时醒了精神,为她开门,引她步步下阶梯,到了一个四处生霉的牢房门外,颜夫人如死鱼一般歪躺在地。
抬手阻止狱卒开门,云舒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她说几句话。”
听到动静的颜夫人抬头看到云舒,立时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到她面前,双手抓着栅栏,“少国师,救我!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
“真的吗?”看着她刻薄又憔悴的脸,云舒目光微深,“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目光四顾,颜夫人猛地抬头,“我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谁要陷害你?”
见她似有顾虑,云舒又道:“平日里,你我并不熟悉,但我见你总是呼朋引伴,听说你每日都要和你一起打几圈,想必朋友不少,可是牌桌上的那几人?我有心救你,可是,问了几个人,都没得到对你有利的消息,特意来问问你。你若是能说出些线索,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这……”认真想了半晌,颜夫人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莫不是颜阙那死妮子?那个不孝女,总想害我!”
听着颜夫人骂着颜阙不孝,云舒心下惊讶,面上神色如常,“颜阙想害你?你可有证据?”
“她就是想害我!他们父女都想我死,又怕杀了我摊上人命官司。他们一个嫌弃我人老珠黄,不懂得吹捧他,一个嫌弃我不是国师夫人……”
“证据呢?”皱眉压住不快,云舒加重了语气,“他们为什么要为了害你而做下放走朝廷要犯的事情,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想害你,也不应该把自己搭进去才是。”
“反正他们都恨不得我死!我进来这么久了,那两个没良心的都没来看我一眼,我真是命苦,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但是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是自己生的,她心里从不把我当娘看,忤逆我,不听话,还恨我!”
越听,云舒越觉得心惊,“颜阙不是你生的,那是谁的孩子?”
怔了怔,蓬头的颜夫人神秘莫测地笑笑,“你猜?”
不欲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缠下去,云舒又问:“昨天,是谁叫你出门的,出门之后遇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来天牢,扯上放走燕国细作的罪名?”
“我没有放走燕国细作!”急得晃动栅栏,颜夫人崩溃道,“就算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了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宁愿死!燕国人,抓了我父母,把他们吃了……吃了……”
盯着她眼里涌出的带着浓烈恨意的泪,云舒道:“我相信不是你做的,可是我需要证据。你正好在那个时候从天牢离开,按道理,那个时间,你应该在家准备来赴我的生辰宴的。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说,我也帮不了你。”
突然想到什么,她又道:“你昨日说是出来见谢理的娘亲,可谢夫人分明早就到了国师府,你在说谎!”
“我没说谎!我……”颜夫人突然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你走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之后,任云舒再怎么问,颜夫人也闭口不言,又如死人一般躺到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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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