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话,说进了云舒心里。
安静地吃完整碗汤圆,感受不到温度的心里渐渐有了暖意,“你的厨艺,不见得有多好。日后,还是不要用这双好看的手做这些下人的活计。我给你几本书,你抽时间好好瞧着。”
“民以食为天,不知食则不知民生。”微微一笑,太子看向香炉上盘绕的香烟,“食方甚好。我背下之后,便丢入火中,往后,就只有我会了。”
琢磨着他的话,等他走了许久 ,云舒突然笑了,“竟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她的性子,是软和的,只是软和中又藏着钢骨。今日方知,太子与她,是一类人,只是从前接触得太少,不够了解。
梦里,她不曾收下太子的菩萨棋,皇帝受伤后昏迷依旧醒了,原因不做二想。只是,她不明白,如果是他救醒了皇帝,怎么又把自己给整软禁了?
再好奇,这也只是梦里梦到的一点碎片记忆,真实性及原委已无从探究。
第二天,太子又来了,再一次被拦在俞园门外的谢理看着太子被准许进入,面色黑沉,气压低得连平日里和他最亲近的颜阙都不敢大声呼吸。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的?”他问。
摇摇头,颜阙苦恼道:“不知……我从未见过她同我们这样置气。承满,你说她会不会是在天门楼里发现了什么?”
“莫要担心。我得到消息,师父再过几天就要外出了,实在不行,咱们就计划提。关着她,把她先养肥些。”虽这么说着,谢理还是死死盯着俞园的门,“这几日,你住这里,盯着他们。”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盯着俞园大门若有所思的颜阙。
昨日,她本看到了云舒和太子,想要去拦住人探问些消息,不曾想,突然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天已近暮,而自己竟睡在自己的床上,仿佛一天没出门。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和云舒有关系,可理智又告诉她,云舒从小生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她不知道的势力。
一墙之隔的俞园里,太子看着云舒递给自己的食方,扬眉笑道:“你倒也不必这么顾及我的厨艺。一份煮冬瓜而已……”
停下手里雕木块的动作,云舒瞥他一眼,“你瞧仔细?煮冬瓜的汤有讲究,需用牛腩肉、鸡胸肉、鱼肉、猪里脊肉等五种熬出浓稠的汤汁,再用汤汁来煮冬瓜。瞧我画的那盘冬瓜,细长一条,是不是瞧着像是一条长排骨。”
见他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随即重新审视食方,云舒轻笑着道:“吃着,也像。太子若是不信,煮汤时可以好好地琢磨琢磨,或许,这汤这一天两天的也熬不对味。”
“甚好。圆圆真是个宝藏。”见着宝般把食方叠好,准备转身,太子突然好奇问着,“这做的,又是什么?”
“一把伞。晴也用,雨也用。”
闻言,太子皱眉,“为何还要给她做东西?”
“给谁?”意识到他指的是颜阙,云舒讥笑出声,“怎么可能?这是给小海做的。比起那些表面对我好,背后给我使刀的人,我该心疼真心待我的。”
“那圆圆可要多心疼心疼我?”见云舒瞋自己,太子失笑,转口道,“我当你还要与她卖艺。既是不愿再周旋,当早做打算,早些取了他们性命才好。”
“你真是这么想的?”玩味地打量太子,见他的目光里藏了半分意,她放下手中木块,另取了一块垂眸雕琢,“杀人不过点头的,但这有什么意思?万一事情败露,我还要担一个谋害同门的白眼狼之名。我要他们一步一步的,光明正大地走向毁灭。”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手里的木头应声而断。再等等,总不能叫她爹伤心难过的。
再等等,她是会将道理有行事准则的人,总不能让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吃人,不能变成她最厌恶的样子。
赞许地瞧她一眼,太子转身离去。
看着他拉长的影子,云舒又拿起之前的木块,抿着唇细细雕琢。
一道黑影挡了光,她刚准备皱眉提醒时,看到影子头顶上缕鹿髻的形状,收了表情道:“你按着食方做便是,怎么又来了?再磨蹭下去,到天黑我也吃不上一口。”
黑影显然愣了一下,随即道:“少冲,是我。你这是又叫谁给你做吃的了?若是做得不如意,我去给你做,可好?”
惊讶地抬头看她一眼,云舒垂眸继续雕琢着道:“原来是颜师姐啊,我还当是太子呢。他总说着要给我做吃的,这不,你和谢师兄忙着顾不上我,我索性给了他食方叫她离开。你往旁边让让,挡了我的光,容易伤着。我的血可宝贵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看到地上的影子细微地僵了一下,目光微冷。
暗道失算,颜阙绕到一旁,故作不知地道:“少冲这是说的什么话?撇开我不愿意见你受伤不说,若真是受了伤,也不过是几滴血的事。你许是不知,我们平日里行祀,用的血可不少。”
“那也是用牲口的血。”不抬眼看她打探的神色,云舒毫无温度地质疑,“师姐是在拿我和牲口比么?”
心里头打个突,颜阙连忙解释,转身间,又挡住了云舒的光,“那可不能。不过……”
“师姐还有事?”抬头看向她,云舒皮笑肉不笑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和我唱戏?”
“你……”慌张地盯着云舒,颜阙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何意啊?你在天门……”
不客气地打断她,云舒转着手里的刻刀,“何意?就算我是傻子,如今也能看出你与谢师兄关系不止于师兄妹。他爱护你甚过我,你与他也比与我亲近。既是如此,你何必再和我假惺惺?”
“我只是不愿意伤了咱们之间的感情。”
“感情?”听她提到感情,云舒笑了,“在你们私下勾搭成双的时候,可想过我们之间的感情?若你们能在我提出成全你们的时候答应下来,我还能高看你们一眼。”
“不是这样的,少冲,你误解我了。”勉强撑着笑,颜阙紧张地道,“一定是我太久没来这里住了,让你对我有了误会。这样,我陪你住些日子……”
看向犯错似地杵在门边的大迎,云舒再次出声打断了颜阙的话,“你没有告诉颜师姐,旁边的房间已经改成了花厅吗?”
“说了。”顶着一张面瘫脸,大迎委屈地道,“婢子还说了姑娘不想见她,可颜大姑娘说国师大人叫她来的,婢子……”
看向颜阙,云舒问道:“我爹叫你来的?什么事?”
“我……”
“既是无事,走吧。”语气坚定,甚至,她根本就没给颜阙真正开口的机会,“不肯走就去门外跪着背书。别忘了,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过去,若是到了明日谢师兄还不能把月亮摘给我,那你还得跪着。”
“少冲,你怎么能这样?”震惊地打量着云舒,颜阙仿佛第一天认识她,极为失望地道,“以我们的情谊,你不该这样的。”
“师姐,想要演戏,等戏台下有观众再说吧。”云舒抬眼笑道,温和的眉眼里藏着刀,“大迎,送客!”
“我若是不走呢?”固执地甩开大迎,颜阙盯着云舒,“我们好好谈谈。自从你去了天门楼,就与咱们格外生疏。”
“那就……”垂下眸,云舒一面雕着木头,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去请我爹过来。来让他看看,他还在府中,他养的这个好徒弟就要骑到他女儿头上了。等他离开,那岂不是要把我关起来任人鱼肉了?!看他是带我一起走,还是让这徒弟走。”
拦住领命要出去的大迎,颜阙急道:“不!少冲!我走,我走便是!”
以往,她说要走,云舒都会舍不得地抱住她与她磨蹭,但这一回,不仅没有,还嫌弃地瞥向自己,仿佛在问:“不是说要走?怎么还赖着?”
她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一身烈焰红,像是被风吹动的火,摇了摇,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夺门而出,跑到谢理院中,扑入她怀里,极力压抑着哽咽。
“如何?”半揽着她,谢理顾不上说安慰的话,直接问道,“她是不是在天门楼里发现什么了?”
“不知道。”缓了片刻后,颜阙站直身子,咬着牙道,“但是,她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相信我们了。”
哼笑一声,谢理看着院里散落的各种零件,“就她?只会吃的一个花瓶废物?师父一走,还能翻起什么浪来?不过是再等两天。”
心思安定下来,颜阙提醒道:“明天就是她十六岁生辰,她要你摘月亮给她做生辰礼,这可怎么办?若是做不到,她少不得拿这个做文章。到时,再说是你不爱她或是旁的……”
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谢理凶狠地道:“放心,我已经放出了消息,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我爱她至极,甚至愿意为她上九天揽月做为生日礼。第二天,师父就走了,等我成为代国师,事事都得靠着我,她便再没有翻出风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