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 星期二 晴
海拔越高就越冷,现在我们已经到三千九百米的高度了,说话直吐白气。
连续走了两天,腿脚都有些酸了,但停不了,总有人在后头追着我们。万幸我这副身子没有出现高原反应,不然就拖累了。
我想过就此下山,半途而废,保住性命。我是不怕,都上地表了,只怕祸及他们仨。布莱斯是怎么想的呢?还在一味地坚持。他表面上会询问我们的意见,但最后还是由他来做决断。他的秘密不比这个世界的多,却更诱人,更触手可及。
抬头一看,布莱斯就站在帐篷不远处,静静地仰望。
帐篷里冒着光,叶茗时带着克劳蒂娅在玩他手环上的游戏。那家伙净会教坏小孩。
帐篷前的智能篝火仍未关,橘色的光圈落在周围,像太阳的投影。
饭后,等到叶茗时他们回去,布莱斯就从行李里抽出两张纸,拿给我看。纸上密密麻麻地印着一些应该是地方和人名的文字,唯一的排版就是换行。有几行用一条笔直的线划掉了。
他告诉我那就是查尔斯·惠特曼给他提供的毒贩名单,划线的是已经处理了的。
“很简陋吧,成本低廉的骗局。”他说着让我把纸给他,一边坐在篝火旁。
转动旋钮,啪嗒啪嗒,齿轮摩擦着,明火就从智能篝火中“轰”地喷出,又逐渐平静,低矮地晃。
布莱斯把纸凑上去,白花花的一角就焦黑了,而后迅速蔓延,好似雪那样融化,他也放手,蜷缩起的灰就被卷起了,干脆利落。
我很近地看,脸烘热的,乃至滴出汗来。他同样的,面孔映透了一般,像个蜡人。
随着又一次的啪嗒作响,火就像舌头一样收回,冷意接踵而至,刮走最后半分焰温。
布莱斯让我早点睡,自己倒熬夜。里面的二位听起来没有一丝困意,我又怎么能有闭眼的选择?
只怕我写着写着,会一头栽倒,撞到石头,死得头破血流。
这片营地的岩石比上个多了许多,还布满苔藓,难找到地方坐。
但总得适应的,大自然的绿毯子坐起来别有一番情致,只是会弄脏裤子,不过我都是个两天没洗澡的人了,何必在意这点儿,今早那回弄得够邋遢了。
那时候还要多亏了布莱斯明白了我的意思,当然,或许是巧合,但目的达到了。
可惜的是我再次失去了一件换洗的衬衫,算破财消灾吧。
我还蛮羡慕布莱斯的,仅是信仰这方面。
他回答我的问题时显然避重就轻了,只说自己不信神。即使他的故事里透露出他在缉毒方面的辛劳,这也不代表他的信仰就是纯粹地对毒品的痛恨,否则在他恍然得知自己被欺诈后,信息素中不会只存在挫败而无气馁,反而附带着不甘心,大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意味。
背后必定有着更深层的理由、更刻骨铭心的信念去支撑他走下去,令他咬牙地仇恨自己的至亲。
今晚的谈话,他对伊朗当局和起义军的介绍不免带着主观的评价,隐约有旁敲侧击的目的。为何不明说呢?而让我费尽心思地推测。
可能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吧,要是我对伊朗的当下有更多的了解就好了。真怀念互联网啊,果然还是要赶快买件智能的电子产品,但愿那两张卡里的钱足够。
与布莱斯相比,我的信仰就要薄弱得多了,纵然这上地表的念头帮我活过了十多个年头,它也不能让我为之奋斗——它磨耗的只有时间和运气。我等待,等待那只兔子撞死在树桩上。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谜题数不胜数,但它们不是信仰,充其量让我失眠,却不能激励我面对明天。
最初,上地表的出现是为了夺走父母离开后的孤寂,我为此奋力学习相关知识,后来它变化成对自由的向往。直到我真正踏上切实的土地,我的好奇心终究被填满、撑大,再胀破,归于更庞大的空虚。
无力让广袤的世界与狭小的牢笼无异,出生于此的维亚人无法看穿他们新造的星球,但我做不到和自己的不知足和解。
那我要回去吗?一劳永逸地回到囚徒的洞穴,可下面那个鬼地方能让我牵挂的只有外婆了,而我怕,怕回去后迎来的,只有她的骨灰……我总要回去,就算是为了替她收殓。那,我是以什么身份回去的呢?是只回到井中的蛙,还是被鹰抓着翱翔过的龟?
我有着信息素,不是人类而是维亚人仿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的体内若有态染色体,便能真正地说我是个维亚人,回到下地幔,便会像马戏团的动物放归野外……
脑子就像浆糊一样,不胡思乱想了。早点睡了,明天还得赶路呢。
如果我真是工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