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尽管说,别拿我当外人。”
“是这样。咱这村里啊,昨天刚丢了几个娃。”大娘拉着她的手说。
一旁的老汉听她说这个,停下筷子,皱眉撇嘴,满脸愁容地看着桌面。
“啊?怎么丢的?”赵雨茹急切问道。
“还能怎么丢的,小孩子在村里玩,让人贩子拐了呗!”
“还有这种事!”赵雨茹第一次听说。
“我和你大叔啊,年轻时生了个儿子,叫铁生,很顺条一小伙,特别懂事,家里的活抢着干,可惜有一年村里挖河,不小心掉河里再没上来。家里就剩下个小儿子,叫丰年。今年才刚满七岁。昨天我和你大叔下地干活,他就和村尾住着的老王家的旺财,还有刘嫂子家的小福在村里玩,结果晚上我们回家他还没回来。我寻思他是不是跑人家里吃饭去了,就去老王家和刘嫂子家问,结果旺财和小福都没回来。在村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后来听老马说,白天村口停了一辆马车,三个小孩就上了人家的车。马车很快就开走了。老马当时以为村里谁的阔亲戚来串门的,等人问上门了他才说。”
“驾车的人长什么样,你们知道吗?”赵雨茹问。
“幸好老马年轻眼神好,当时多留意了一眼。他说那人一看长相就不是正直人,是个个子挺高的男的,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城里人打扮。眉毛挺黑挺粗的,吊梢眼。模样本来不错,但是整个人气质邪邪的。还有,这个人是少白头,额头上一缕头发全白了。”
这些特点加起来很明显,赵雨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那马车去哪个方向了?”
大娘指向一个屋角,“西北方,离这最近的就是开阳城了。那是一座特别繁华的大城市,街上人来人往的。丰年这孩子被骗到那,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丰年从小就老实,那人贩子精得很,他就是想回来人家也不放他。哎!”
沉默了半天的老汉慢慢开了口,“就不该让那小子到处疯跑。”
“谁能想到呢?咱村里孩子跑惯了,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现在的人都变坏了。”
“大娘,我去城里打听打听,一有消息了立马告诉你!”赵雨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想走。
“大娘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孩子,昨天已经托村里有城里亲戚的去问了,这种事摊上了也没法,”大娘叹了口气,“你要格外小心,打听不到也没法。横竖是我们老两口子命不好,我们也认了。”
她说到自己命不好的时候,赵雨茹听着格外揪心。她不禁联想到自己的爹娘,暗暗发誓哪怕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赵雨茹骑着村里人的一匹矮马,向西北方赶去。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麻布衣服,身上带着临走时大娘塞给她的饼子。
她想了一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到一个陌生城市,找一个不认识的小孩,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可是一想到大娘那殷切的眼神和大叔愁苦的脸,赵雨茹只能尽到自己最大的力量,结果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走了大概半天,天黑之前,赵雨茹终于到了开阳城。
即使早知道这是一座大城市,眼前的豪华气派还是让她看呆了。
宽阔的大道上人流如织,男男女女皆穿着华丽的绸缎服饰,女子头上高耸的发髻上插着金灿灿银晃晃的簪子步摇,红色的大牡丹花让人难辨真假。环佩叮当,珠玉辉煌,欢声笑语。人群中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经过,街道两旁摆满了商贩的小推车,叫卖声此起彼伏。道旁用高高的木杆挑起一长串的红灯笼,沿街的高楼金角飞檐,一群年轻男女有说有笑,凭栏眺望。
赵雨茹一看到这么多人就懵了,光街上的吵闹声就让人震耳欲聋。她简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只好先熟悉下这里的环境。
她顺着人群往里面挤,幸好街上除了装扮华丽的年轻男女,也有不少穿着粗衣的贩夫走卒。所以赵雨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倒也不引人注意。
街边屋檐下蹲着几个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手里端着个破碗,眼睛却亮得跟小猫似的。时刻注意着过往的人群,一但发现合适的目标,立刻钻入人群,拦在那人面前,可怜巴巴地说几句好听的话。
他们挑选的目标大多是穿着阔绰,面相温和的年轻美丽女子,女孩子向来心软,看见这些可爱的小孩子可怜巴巴地围着自己,便拿出一些钱币给他们,有的人还会把自己刚买的点心分一些给他们。这些小孩子嘴甜,喊一声姐姐就把她们逗乐了。
赵雨茹想到沙子口村的那些流浪儿,他们走街串巷,对当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秘密都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小孩每天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看到听到的就多。这些流浪儿都是拉帮结伙的,彼此会互通信息,可谓当地的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不如从他们身上下手。
赵雨茹选择了一个人最多的十字路口,这里的流浪儿也最多。赵雨茹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行为特点,慢慢筛查合适的人选。
那些流浪儿肯定不会主动找她,因为赵雨茹一看就没钱,长相也不讨喜。
这些小孩子都鬼精鬼精的,对陌生人有抵触心。他们只在乎到手的钱和东西。
好在赵雨茹多少有点经验,她最终选定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安静的小孩,那个小孩呆了半天,要到的钱却最少。此刻他默默坐在酒楼的窗户下面,看着其他流浪儿炫耀所得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赵雨茹艰难穿过人群,一直走到他面前。那些流浪儿有说有笑,都没注意她,估计以为是的走累了坐台阶歇歇脚的路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赵雨茹摆出一副真诚的笑脸跟他打招呼。
那小男孩起初并不知道她在同自己说话,直到赵雨茹喊他几声后,他才抬起头,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姐姐这里有好东西,你帮姐姐个忙呗,姐姐就给你。”
然而那小男孩奇怪地看她一眼,就抬起屁股跑了。
赵雨茹有种强烈的挫败感,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长太丑了吓到他了。
这时候有阿林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和这些小孩聊到一起去。
就在赵雨茹失望准备离开时,聚在一圈聊天的几个小孩里,有个个子高的女孩向她追过来,刚才她就一直往这边瞟。
“姐姐,等一下!”她甜甜地叫着。
赵雨茹回头,那女孩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一点不怯生,大大方方跑到她面前。
“姐姐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做。”跑得太急,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赵雨茹心里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她就说,“害,我是乡下人,昨天有个亲戚忽然到家里做客,那亲戚在外头做了几年生意,发达了,在开阳城置办了宅子。昨天到我家的时候带了很多贵重礼物。这份大礼咱受不起,就想着赶紧来还个人情,可是麻烦了,不知道他住哪。”
她学着大娘叙述村里事的语气一本正经地编起来了。
“小妹妹,你见多识广,对这城里的事熟悉,能帮咱找一找那亲戚住哪吗?”
女孩微微皱眉,这事确实有点不好办。“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住的宅子有大概的位置吗?”
“他叫刘大富。长得嘛,可以说一表人才。个子高高的,二十来岁,眉毛又黑又粗,丹凤眼吊梢眉,气质挺独特的。穿着件紫色袍子,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侯,驾着一辆彩色流苏边的马车回城。马车由三匹枣红色骏马拉着。”
这些细节都是大娘后来又补充的。
“那马车夫的样子呢?”女孩问得很仔细。
“驾车的就是他本人……”赵雨茹心想这个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信不过别人。但是她不可能说出来,“听说他家的车夫上个月生病回老家了,新车夫总是不如意,反正不远的路走趟亲戚,他就自己来了。”
女孩点点头,“我可以帮你问问。不过……我们这行不是白给人帮忙的。”
赵雨茹说,“一两银子够不够?”
一两银子已经够乡下人吃几个月了,赵雨茹想城里人再富有,一两银子也不会贬值到哪里去吧。
谁知女孩脸色立刻沉下来,“这个价做不到。”
不排除女孩想趁机宰一笔。现在有求于人,根本没有讲价的余地。
赵雨茹咬咬牙,“二两。”
“成交。不过你得先付我一半定金。”
赵雨茹这钱是大娘从一层层布包着的压箱底积蓄里拿出来的,赵雨茹第一次体会到钱是如此珍贵。
她给出一两银子的时候全身肉都在疼。
“行,有消息了立马通知你。”女孩很爽快,“那我去哪里找你?”
赵雨茹环顾四周的高楼,这里的客栈她肯定住不起。
忽然她看到街里面有家不起眼的小茶馆,看起来生意并不好,里面客人寥寥。
赵雨茹手一指,“我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茶馆里,你去那找我就行。我不在的话,你换个时间再来。”
女孩淡淡扫了眼,“行,我知道了。”说完转身就拦住一个富家小姐。
“漂亮姐姐,给一点吧,我一天没吃饭了。”
赵雨茹想今天肯定没有消息,她不如在城里找找住宿的地方,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她心里隐隐担心,过去一个白天两个黑夜,那个人贩子恐怕早把孩子运走或者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一个大男人独自带着三个小孩太少见了,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小孩也不傻,刚开始被男人用各种方法哄骗乖了,时间久了不回家肯定会发现不对劲,会哭闹撒泼。
那人贩子不会对孩子下药吧。
至少那些孩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健康的小孩才会有人买。
赵雨茹恍惚走在街边,脑子里乱成一片,想象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后果,她被复杂的思绪折磨得一会焦急万分,一会又感到慰藉,一会儿愁,一会儿笑。路过的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以为是个疯子。
晚上,赵雨茹一点东西没吃,在城外的破庙里凑合了一晚。
那庙实在太破了,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光顾。赵雨茹却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被噩梦吓醒了很多次。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爬起来,无处可去只能先到城里转转。大清早的街上有些荒凉,店铺都没有开门,行人很少,大部分是运货的和忙活着开摊的小贩。
当然那家茶馆也没开门。甚至隔壁几家都开门了,茶馆还一点要开张的迹象都没有。
难怪生意不好。
赵雨茹索性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了。
等到太阳高高升起,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茶馆主人终于来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脖子戴着金项链,手腕带着金镯子,穿着条粉不拉叽的裙子。似乎晚上没睡好,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精神不振地用钥匙打开了茶馆的门。从头到尾她都没看地上的赵雨茹一眼,仿佛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存在。
赵雨茹从门口站起来,跟着她走进去,坐在靠窗的桌子上。
那女人在柜台收拾东西,微微疑惑地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忙她的。
赵雨茹想这样挺好,她就可以不用付钱在这里坐下去了。
可是女人不一会就过来了,她甩到桌上一张纸,“自己点。”就接着回去忙了。
这家能说话已经比八仙楼的伙计好太多了。
那张纸上清楚写着各式茶水点心的价格。
赵雨茹一一看下来,虽然价格和沙子口的差不多,甚至有的还便宜。可是赵雨茹现在分文没有,所有的钱都是别人给的。她实在不忍心花。
“那个……”赵雨茹讪讪开了口,“有没有便宜点的?”
“都是那个价格,别家的更贵,不信你去看看。”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
“那……”赵雨茹咬咬牙打算点一个最便宜的。
“除非你点壶热水喝。”老板娘补充了一句。
赵雨茹扫了一眼纸上,没有写热水。
“一壶热水多少钱?”
“不要钱。不过得等一会,现在还没开灶呢。”
“不着急。”赵雨茹松了口气,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但是赵雨茹还没等到热水,有人就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昨天见到的女孩坐在她对面,说,“你来的真早啊,我还想着晚些时候再过来。”
她出现肯定是有消息了,赵雨茹眼睛亮起来,“找到地方了?”
“你的亲戚,是不是头发有一绺白的?”
“对,就是他!”赵雨茹欣喜若狂,等着她继续说。
女孩却不说了,而是伸出手掌,“剩下的一两,给我吧。”
赵雨茹掏出一两银子给她。
女孩举起那块银子弹了弹,仔细看了看,才放心地收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赵雨茹等不及了。
“你的亲戚住在西四条的胡同里。左边数第二家。”
“多谢。”
“不过……”
“不过什么?”赵雨茹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那是一条花柳街啊,你亲戚住在那?”女孩表情很奇怪。
“花柳街是干什么的?”赵雨茹一脸茫然。
“花柳街啊,你不知道?就是,就是……”女孩难以启齿,“就是窑子,女支院,懂了吧?”
赵雨茹明白了,她脸上一片通红。
“应该没搞错,我一路问过去的,马车昨天确实驶进了那家窑子,一晚上没出来,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具体的你可以问小六,他天天在那一块呆着,对那边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
“好的谢谢,那西四条的胡同怎么走?”
“就沿着中轴线往西走,第四条南北街道就是。胡同在最南边往里拐。”
茶馆里就她们两个,算上老板娘三个人。两人的谈话在不大的茶馆里听得清清楚楚,老板娘不时地抬头看他们。
“多谢。”赵雨茹立刻起身,赶往女孩说的地址。
开阳城内街道布局清晰,赵雨茹很快就赶到女孩说的胡同口。一个邋遢的小男孩靠墙坐在地上。
赵雨茹走过去,小男孩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一样,显然女孩提前知会过了。
他用大拇指朝胡同里面指了指,“就这,左边第二个门。马车还在。”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人脾气不太好,我昨天好奇伸头望了一眼,他就瞪我。”
赵雨茹走到胡同口迟疑了,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自己进去该说什么。
而且那人一晚上没离开,自己直接进去岂不是打草惊蛇。人贩子向来没有良心,心狠手辣,自己万一惹怒了对方,直接把孩子杀了,赵雨茹岂不成了杀人凶手?
小男孩看她在附近焦急地来回走,就是不进去。纳闷地问,“你怎么了?”
赵雨茹一拍脑袋,有个本地人在这,她怎么傻乎乎地自己转起圈来了。
她蹲下身子,温柔地对小男孩说,“你叫小六对吧?”
小男孩点点头。
“小六啊,姐姐遇到点麻烦。你看,姐姐是个女的,进这种地方不太合适……”赵雨茹有些难以启齿。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六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就是,……”赵雨茹搜肠刮肚地思考着,怎么委婉又简单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里面有男倌啊,很多富家太太小姐都来过,你怕什么?”
“啊?”把赵雨茹震惊得不行。大城市这么开放吗?
“可是我穿得不像有钱人,进去不会被轰出来吧?”
小六打量她一眼。“那没办法了,反正我也没钱给你。
不过……里面有的人挺好说话的,给点钱打理一下,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你。”
问题不就是没钱吗?
赵雨茹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已经不剩多少了。
她再往身上别处摸,不抱希望地再掏出点什么东西。
直到她摸到一支长长的簪子。
是在雁北山庄捡到的那支簪子。
她自己的衣服没舍得扔,就套在布衣里面。簪子在她原来的衣服口袋里。
赵雨茹一阵惊喜,立刻想到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