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记 第42章 第 42 章 上元节

正月十五，宋濂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煮着茶。难得的好天气，很适合放松养神。

这临安城的日子啊，他是越过越明白了。

有份当差的工作，有个还不错的上司，有个种满花花草草的院子住着，美景美食又到处可见，他这下半生也算得上是快活似神仙。

等到开春了，江南又是一片青绿，微风又将熏得游人醉。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样暖洋洋的下午，日光不偏不斜地照在他的摇椅上，明晃晃的，晒得人双眼迷蒙，时间久了也不想睁开眼，只想就这样睡过去。

如梦似醒间，他听到院外行人往来的脚步声，车马行经的轱辘声，孩童玩闹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正是恰到好处的热闹——颇有生机，却又不会吵到他。

他仰头眯眼看天，感觉春天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偷偷提前来了。要不怎会晴空万里，碧蓝如洗，一点冬日的痕迹都没有。

倏而群鸟飞过，打断了他的臆想。果然啊，气温日渐回升，候鸟都知道飞回来了。

院外马蹄声渐响，车轮碾压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擦声听得分明，脚步声和心跳声一样越来越响。

他倒也不看，只更用力地摇着摇椅，让日光更多地跳动在脸上。

对面的人也不恼，轻笑着说：“修之，好久不见。”

他没转过脸，任由摇椅带着自己摇晃着，调侃道：

“果真是好久不见，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孙亦尘望着他，见他嘴角勾起笑容，心下方安。

日光将两人的影子连成一条线，孙亦尘顺着影子走上前去，递过手中的食盒道：“兰桂阁的桂花糕，给你带回来了。“

宋濂这才转头看向他，惊叹道：“桂花糕？看来忘轩兄此行是悠闲得很啊，居然会有闲心去买桂花糕。“

孙亦尘认真道：“不是有闲心，是存了私心。”

宋濂低头挑选着糕点，他想，这下好了，这临安城的日光这么耀眼，连他的耳根都快晒红了。

孙亦尘也不急，就这么站着等着他挑选。

终于宋濂拿了沾到最多桂花的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后眯着眼咧嘴笑：“果然好吃，味道一点没变。”

不，其实更甜了，从舌尖甜到心坎上，从指尖甜到嘴角、耳朵、眉间、眼里、头发丝儿，像一罐蜜倾倒了全身，从头甜到脚。

但是他可说不出口。

孙母走出门看到一站一坐的两人，抱着的竹筐掉在了地上。

“轩儿！”

“母亲！”

孙亦尘跑上前去将母亲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这天晚饭，宋濂只浅浅吃了几口，就开始纠结着要不要放下筷子。

孙亦尘看他这个样子，劝道：“修之，不想吃就不用吃了，不必为难自己。”

孙母也不禁念叨了起来：“你看看，非要吃那么多桂花糕，晚饭又吃不下了罢，怎么好贪吃零食的。”

一段话念叨了两个人，孙亦尘低下头，宋濂不好意思地笑道：“下次不敢了。”

“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轩儿，你以后看着他点。”

“是，母亲。”孙亦尘道。

宋濂只好负责傻笑。

等孙亦尘洗好碗，孙母也睡下了。宋濂走到厨房门前，靠在门框边道：“我还以为你赶不上呢。”

孙亦尘擦干了手，解下围裙，走近他道：“上元节的灯会可是万万不能错过的。走罢，去逛街！”

三五钱塘元宵夜，月色婵娟似银霜，照得白夜如昼人如画。

一路走来，街上明灯错落，歌妓们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少男少女们笑语盈盈、行经处暗香飘洒。连接天河的灯光烟火好像是星星坠落下来，千万火树银花绚烂绽放，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一夜鱼龙灯飞舞，人影参差嬉笑游冶，哪怕是天上的神仙都想下凡来看看热闹。

孙亦尘与宋濂并肩走着，宋濂感叹道：“好一个花市灯如昼，果然无人会不爱这临安城的上元节。”

两人行至北街拱宸桥，只见桥上烟火纷纷，河中灯光点点，衬得水中的倒影仿佛漂浮在银河之上。

一路行来，宋濂想了许久，此刻终于开口道：“忘轩兄似乎还欠我一个回复。”

孙亦尘装傻问道：“什么回复？”

宋濂气急，但不想在这么美好的夜色里发火，面上仍旧笑道：“忘轩兄要是想不起来的话，就把护身符还给我，或是干脆丢在这河里罢。”

孙亦尘笑了，将一个荷包递给他。

荷包上绣着的是青色的竹叶。宋濂疑惑地打开来看，里面装着一副玉佩和一张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趁着恰好此刻绽放升空的烟火的光亮，念道：“浮云愿共此山齐。”

山有木兮木有枝，浮云愿共此山齐。

他惊喜地抬头看向孙亦尘，烟花的色彩如梦似幻般地变幻，映照在他的脸庞上,如同彩色绘画般美丽。他在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绚烂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