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落锁,刘观雾转身看向云晏,一副看不惯却又无计可施的模态,“我的太子殿下,您这是又要玩哪一出啊?”
少年清俊的眉眼弯弯,捻起果盘里的红葡萄扔进口中,“自然是来找你玩啊。”瘦削的脸颊微微鼓起。
刘观雾头疼地“哎呦”一声,“得嘞,您这是来找微臣玩,还是来给微臣找事做,微臣都看得明白。”
刘观雾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晏身后,顺手捻起葡萄塞进嘴里,被葡萄酸得眼尾拧出道道褶子,“这葡萄忒酸。”
云晏笑了笑,落座窗边,“改日在父亲面前参那户部一本,叫他们下次还敢送来酸葡萄。”
刘观雾落座云晏对面,灌了一杯水,“罢了罢了,殿下在朝中的势力更重要,可不能得罪户部。不过一颗酸葡萄,臣就不信,这还能全都是酸葡萄。”
刘观雾捻起果盘里的葡萄,一颗接着一颗地塞进嘴里,直至塞满腮帮,猛咬下去,登时酸汁满口。五官扭打在一起,面目狰狞得像是无数条蠕动的蚯蚓纵横交错。
云晏忍不住开怀大笑,“将才是谁说不信的?”
刘观雾双手蒙脸,闷哼一声,“殿下方才不也吃了一颗吗,为何您没有被酸到?”
云晏扬起眉梢,展开折扇摆了摆,得意说:“因为我那颗是甜的啊。”
刘观雾撑着下颌,不悦道:“是是是,殿下可真幸运,算微臣倒霉喽!”
“散明,母亲那边如何了?”云晏提壶倒了杯水,又给刘观雾身前的杯中添水。
刘观雾看了眼云晏,犹豫开口:“宜贵妃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随后耸耸肩,“所幸殿下如今是储君,又搬离了宫城,不用日日见着她。”
刘观雾忽而露出一抹坏笑,“不过殿下,微臣偷偷看过那几位小娘子,个个都是闭月羞花之容,丰腴窈窕之姿。”
云晏抬眼,冷不防来一句:“你喜欢?”
刘观雾连连摇首,憨笑道:“不不不,微臣岂敢觊觎殿下的女人?”
杯底掷案,一声厉呵:“刘散明。”
刘观雾撇撇嘴,不再多言。
云晏撑手扶额,指腹揉着太阳穴,面色沉重。
刘观雾心生担忧,急忙问:“殿下近日可有按时服药?”
云晏颔首。
刘观雾靠着倚枕说:“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总一直服药,最后身子是会被掏空的。”
云晏睨了眼刘观雾。
刘观雾面露无奈,只得岔开话题:“殿下,您这边进展如何?”
云晏喝了口水,“凌玉没同你说?”
“说了,那呆小子就只说您让他去查那个名唤婧娘的伶人。他天天爬您屋顶,到底也没听出个什么名堂来。早知如此,还不如换微臣跟着您。”刘观雾有些恨铁不成钢。
“凌玉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他岂会有你精?”云晏打趣完又忍不住笑了。
“好歹是我半拖着带大的,我还是他干阿耶呢,怎会半点都没学到。”刘观雾不服气地嘟囔道。
“凌玉是个老实人,你又不是看不出。”
“殿下明里暗里都在说臣不老实呗。”
云晏哂笑,“你真是酸葡萄吃多了。”
刘观雾赌气不愿理睬,别过头去看窗外,嘴里翕动着,“婧娘,婧娘……呀!这‘婧’该不会是东方小娘子的那个名吧?”
云晏没有应声,只木然地凝望水杯。
刘观雾抿起微张的唇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安慰云晏:“殿下别担心,说不定是笙歌故意糊弄您的。您先前不也说那戏子狡黠得很,要多加提防嘛,您可千万不能信那戏子的话。东方小娘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知道的,我的软肋就是她。”黯淡的目光投落杯中的水面,云晏撑肘扶额,“任何人拿她威胁我,我只会毫不犹豫地赴死。”
“殿下,别这么说,若是被东方小娘子听去,她会心疼的。”刘观雾看向侧贴着案面的脸庞,萎靡不振的模样让刘观雾心疼得紧。
“她不会心疼我,她只会恨我。是我先背叛了她,我不敢奢求她的原谅。”杯身上的手指逐渐攥紧,语气渐卑。
待杯中水凉透,云晏拂袍起身,“母亲那边就别去了,你只管继续找人。对了,顺便盯紧杨羌近日的去向。”
刘观雾俯身行礼,忍不住打趣:“看来殿下是欲将微臣一分为二喽。”
“能者多劳嘛。”
云晏潇洒地走出太子府,回到马车上。
“晏郎君,如何了?”笙歌问。
云晏落座,轻叹道:“还是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晏托着腮,沉思须臾,忽然挑眼看向笙歌,“你先前说从梨春园的优伶那听来关于郎仲的事情,不如这样好了,你将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请来晏府,我也好向他们打听一二。”
笙歌微怔,婉拒道:“可小的人微言轻,何况也没有弟弟去请哥哥姐姐的道理。”
云晏颔首,“也是。罢了,改日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梨春园。”
笙歌心头忽切,急忙改口:“不过他们都将小的视作亲弟弟,想必不会为难小的。而且,小的也是真心想帮晏郎君分忧。”
幽暗的眸海深不见底,云晏扬起唇角,“有你相助,我便能高枕无忧了。”手背轻滑过笙歌的脸颊,云晏闭目靠着车壁,双手抱怀。
“晏郎君想他们何日来府上?”目光扫过云晏高挺的鼻骨。
“自是越快越好。”
“今晚如何?”
喉处闷笑一声,道:“明晚。”
笙歌应“是”,目光不自觉地勾住那滚动的喉结。
马车于晏府门前停下,笙歌扶云晏回房歇息,行至厢房门前,云晏抽出搭在笙歌肩上的手臂,抬起笙歌的下颌,俯眼道:“今晚照旧。”语罢,云晏悠然回房。
笙歌愣在原地片刻,转身离去。
月明星稀,夜风徐徐。
笙歌轻叩木门,屋内是云晏的一句温声:“进来。”
衣摆拂过门槛,笙歌一眼便看见云晏瘫在榻椅上,后仰着头。青丝如瀑垂落身后,澄明的烛光勾勒出少年清瘦白皙的颈部,喉结微微浮动。
木门合上,笙歌走进光影,“晏郎君,今日是听曲还是……”
“听曲。”云晏闭上眼睛。
“晏郎君想听什么曲?”
鸦羽般的密睫细而长,微张的薄唇间传出一声低哑:“拣你擅长的来。”
“是。”笙歌落座屏风后的榻椅上,纤细的指尖拨了拨琴弦,调试好音色,便勾弦起了调。
清丽的嗓音伴随嘹亮的琴音进入云晏的脑海。云晏身心渐空,一时如驭云鹤,迎风翱翔于苍茫天地间。俯瞰浩渺的江河百折千回,蜿蜒盘旋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之上。听来巍巍钟鼓声,云鹤纵驰下磊磊山崖。溪水泠泠流淌山间,时而湍急汹涌,时而细水流长。云鹤穿梭山林,偶见枝头蜂蝶采蜜,时遇湖面蜻蜓戏水,好一片旖旎风光。
待到吟猱余韵细微绵长之时,云晏方缓缓回神。眼睫拉开,眸底漾开清明,云晏直起身,目光穿过水青色的屏风,投定在那人身上。
笙歌拂袍起身,绕过屏风,“不知晏郎君可还满意?”
长指提起壶柄,笙歌上前接过酒壶为云晏斟酒。
目光滑过那凝白细瘦的手,云晏问:“会饮酒吗?”
“若是陪晏郎君饮酒,小的愿意。”笙歌双手捧起酒杯,轻轻碰了下云晏的杯口。
云晏嗤笑一声,惹得笙歌有些无措,“晏郎君为何要笑?可是小的做错了?”
薄唇抿了抿杯口,含笑回:“你学得不错。”
笙歌扑闪着睫毛,面带羞涩,慢慢地细品酒。先是难耐辛辣地紧皱眉目,而后像是上瘾了般又接连往杯中添酒,饮尽一杯又一杯,最后酒意浓浓地趴倒在榻上。
“晏郎君,再喝!”那面色绯红如桃,一对红润的唇瓣微微嘟起,在榻上撒泼打滚的模样,活像个稚气未脱的小无赖。
云晏捧杯抿酒,冷冷地凝目那只小泼猴,“笙歌。”
“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啊?”笙歌突然从榻上弹起,一只手托着脸颊迷迷糊糊地问,一只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云晏警觉地反问一句:“你问这个做何?”
笙歌倒了倒身前的空酒杯,声如蚊吟:“就是想知道。”
“你说什么?”云晏倾身靠近,微微侧耳想去听清那呢喃细语。
那张少年的俊脸近在咫尺,恍然如梦。
笙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云晏,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辛辣的酒水似乎仍在喉腔内翻腾着,撞击着,像滔滔不绝的潮汐,无止无尽,只叫人心躁难安。
一只手掌抚住云晏的脸颊,带着酒香的吻情不自禁地落在他的唇角。只一刹,体内原先的所有燥热全都化为满腔温柔,想要再停留得久一些。
“你长得真像他……”笙歌的唇角衔起一抹苦笑,“幸好你不是他。”指腹来回摩挲着那微张的薄唇,似是意犹未尽。
耳廓瞬间红透,那双乌眸变得浑圆如鱼目,盯住笙歌逐渐靠近的润唇。喉结颤动,云晏随即推开醉得不省人事的笙歌,一时慌乱无措,愣了愣,起身疾步下榻。脚下一个踉跄,回头去看,笙歌不知何时脱下了自己的一只长靴。云晏咬咬牙,还是径直冲出了厢房。
木门砸出一声巨响,正站在瓦顶上巡视的凌玉循声而来,见云晏面色失常,切声问:“主君,怎么了?”
云晏攥紧的双拳暗暗发抖,颌面至颈侧绷出道道冷厉的线条。正欲诉苦,想了想,还是咽下难以启齿的话,只有无声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汇聚至眼尾,洇湿一片红晕。
云晏仰首长叹,最后颓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