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雀楼与这景阳殿背靠背,日前为着这宫宴赶工翻修,除了南面的朱夏门,其余四边大门皆未开。
因此贺云起到西边时,只看着那朱红色的白秋门上挂着把金灿灿的大锁。
“骗子,这西边怎么走?”云起撇撇嘴。
“姑娘,这锁好像并未锁上。”还是竹月细心,一面把那大锁拨开,一面小声提醒道,“奴婢与皎玉在这里替您看着。”
今夜元宵,皇后及陛下要登高祈福,要在这听雀楼上放天灯,这将是整个宫宴的**,如今还未开宴,这楼里的灯也都还没点,四处漆黑一片。
“再过一个时辰,会来人点灯的。”赵君时手里一个青釉瓷灯,立在阁楼上,看着正试图点亮那云纹宫灯的贺云起。
云起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身绛红色的大袖袍裙,戴着远游冠,剑眉之下半垂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看上去格外严肃冷漠。
“你不爱吃甜的?”见云起不语,他又问。
“啊?”贺云起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是很快又记起适才没吃的那碟栗粉糕,“是。”
“上来吧。”赵君时转过身,将那瓷灯放在地上,便席地坐了下来。
这阁楼地方不大,但透过那雕龙刻凤的镂花窗子,却能看到整个景阳殿的盛况,此刻天色渐晚,可下面灯火琳琅,犹如白昼。
云起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离那窗子远些,当心被人看到。”赵君时提醒道。
“你找我来什么事?快些说,我出来久了会被发现的。”云起很听话地往里挪了挪。
“你太瞧得起自己了,除了我,这席上没人在乎你。”赵君时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你不说我可走了。”
云起气不过,起身就要走,却被他拦住去路:“我有事拜托你。”
从前赵君时在云起眼里,总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虽是个胆子大的,不怕毒蛇咬自己,可是偶尔一两个凌厉的眼神,还是能吓退她三分。
但是今天的赵君时,眼里布着血丝,话语里皆是疲惫,像一条蛇妖到了褪皮闭关的时候。
“若是后面千醉坊有何不测,你要帮我救出十三弦,无论多少银子,买断她的身契。”赵君时脸色一沉,“不要太惹眼,不要亲自去。”
“你怎么不自己去?赵书柘都是亲自去接的关瑶知。”云起不是为了别的,是当真舍不得银子,她又不是这京城里挥金如土的阔少爷,用钱买官妓,她的嫁妆银子应该能直接告罄。
“第一,我和十三弦并非他们俩的这种关系,第二,我没机会去。”见云起又要开口反驳,赵君时忙又说,“第三,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帮你杀李昌源?若想,就好好照我说的做。”
“是。”云起无奈,只好答应,“你上次找我要的东西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应该不出一月就能拿到。”
赵君时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良久,才催道:“回去吧,快开宴了。”
云起还想开口推脱给十三弦赎身之事,可瞧着确实时辰不早,便一脸不情愿的下楼来,正见皎玉和竹月满脸惊恐地缩在一处。
“怎么了?”云起按照赵君时的吩咐,锁好了白秋门上的大锁。
“奴婢刚刚看见个人影,一身黑,像刺客。”皎玉声音颤抖。
云起听罢也不免警觉,只是时间紧迫,她们得快些回到景阳殿去,因此也顾不得这些,快步离了听雀楼。
此时筵席将满,云起唯恐有人发现她离席许久,佯装不经意,抓了个小宫女:“可见着端姝公主了?她托我给她带了糕点,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她。”
“回凌川王妃,端姝公主病了,还在休养,若有东西要带,奴婢可代为转交给观棋姐姐。”那小宫女垂着眼眸,恭恭敬敬答道。
“病了?怎么病的?我正好瞧瞧去。”云起接着说。
“说是前日急火攻心,上火晕倒了。”那小宫女继续答。
“那我可得去看看.....”云起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抽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才发现关瑶知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这边,赵书柘身边的位置却空着。
“干嘛呀?你俩吵架了吗?”贺云起上前问那关瑶知,“这是我的位置。”
那关瑶知转过脸来,神色依旧冷淡,只是那双从前寒似玄冰般的眼睛如今有些微红。
一定是吵架了。
“我说凌川王妃啊,你快过去坐着吧,这是太后的旨意,要你和你家王爷坐在一处的。”身侧的房老王妃提醒道,“这本来就是应该王爷王妃坐在一处的嘛,一个侧妃坐在那边,成何体统?”
云起往上看去,只见太后一身华服,高高坐在那景阳大殿内,似乎正往她这边望,太后眼观六路,目光炯炯,隔这么八丈远竟还给她撑起腰来了。
既然是太后的意思,云起也不好违拗,便过来赵书柘身边坐下。
“你和她说什么了?”赵书柘脸色并不好看。
“妾身看见侧妃心情不佳,过问了两句。”云起答道。
赵书柘叹了口气,似是心里窝火,一口将面前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云起正想装模作样地安慰一声,却听上面的内官喊道:“皇上驾到!”
于是一众人等皆起身行礼,云起跪在地上,眼睛依旧忍不住往上看,只见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锦绣龙袍,先给太后请过安,便回身负手,立于那御座之上:“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云起才复坐下去,见旁人都垂手立着,又忙站起来。
“花灯逢元夜,今宵共团圆,父皇,儿臣祝您新岁安康,岁岁永团圆。”说话的人一身蜜合色的银绣蟒袍,应该是个皇子。
“二哥儿这话说得好。”帝王当好恶不言于表,可今日高兴,也免不得多赞了两句,“如今愈发长进了。”
那二皇子喜滋滋地道过谢,就听下座的六皇子拱手:“父皇,今日三哥忙于元宵烟火盛宴,只能在听雀楼上遥祝父皇岁岁安康了。”
“嗯,三哥儿也得力。”皇帝捋着那才留了两寸长的胡须,看向西侧为首的人,那人身形颀长削瘦,容色冷峻,一言不发。
这是太子,云起知道,除了他,没人能够忍受帝王如此之久的凝视,还依旧稳如泰山般,斩钉截铁地立在原处。
“赐座,开席。”良久,才听陛下开口道,那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仿佛刚才目露寒光的不是他,“今日元宵家宴,不必拘礼,只尽兴便好。”
众人谢恩落座,便有宫娥捧着食盘前来奉菜奉酒。
酒席宫宴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敬酒饮酒,喝过三巡,菜没吃上两口,云起便觉得有些头昏,要是坐方才那位置就好了,周围同座的定也没几个喝酒的。
贺云起摸着发烫的脸,朝着那席位上望去,却见关瑶知白梅带雨般独自借酒浇愁。
“诶诶诶。”贺云起晕晕乎乎地拍了拍身侧的赵书柘,“你媳妇儿哭了。”
赵书柘正在觥筹交错间,与身侧的冶安王相谈甚欢,听见云起嘟囔了一句什么,却也没听清,忙凑上跟前去问道:“什么?”
见贺云起朝着对面努嘴,顺着望过去,才见那关瑶知一脸冰冷,拭了眼泪扔了酒杯,起身离席,拂袖而去。
赵书柘见状,也不顾得什么,立刻放了杯盏,赶忙追了上去。
戌时快过,听身后的宫人说,听雀楼要起灯了,众人皆提杯注目,只等那梆子一敲,听雀楼点上灯火,那才叫漂亮呢。
宫墙掩映,贺云起恰能看到二楼上那扇镂空的花窗,这样看去,仿佛还能看见里面微微闪着烛光。
赵君时真是个骗子,离这么远,怎么会有人看见她?竟还这么小心谨慎的不让她靠近窗户。
“崔让江费了大半个月重修的听雀楼,果真是比从前规整好看了不少。”一旁的冶安王妃笑道,“听说等陛下皇后祈福完毕,咱们也能登高放灯呢。”
“是吗?”云起觉得分外新奇,“那我可要去看看。”
“让你们王爷带你去,求明年得个大胖小子。”李长吟坐在云起旁边,整晚都与她保持着尴尬又友好的状态,听云起这么说,便自顾来碰了她的盅子,将杯中酒饮尽。
赵书柘都还没回来呢,要去也是他和关瑶知去,她才不插在他们中间,没得成为这二人打情骂俏、恋爱嗔痴的牺牲品,她是个要做大事的人。
况这贺云起此刻正是微醺,她最看不得骑在墙上的草,风吹两面倒。
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惊叫,云起下意识地抬眼,看见那镂空的花窗破了个大窟窿,有人坠楼了!
坠楼速度之快,只在这目所能及的地方转瞬即逝,宫墙之后是何境况,皆一概不知。
此时人人注目听雀楼,这场面惊得四下纳罕连连,惊叫声声。
“是人吗?坠下去的是人吗?”
“是个人!是个人!”
若不是酒后眼花,贺云起能确定,坠下去的那人正是一身绛红色的广袖长袍,是她方才所见的,赵君时的模样。
祝大家新年快乐[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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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听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