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东边闹腾了一整夜,西边除了知道真相的贺云起与苏见月,也皆是惴惴不安的,唯恐暗处忽然冒出个贼人来,因此各处都添了侍卫把守,不肯松懈。
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慕瑶轩才开院门,赵书柘趿拉着鞋子,披着个半旧的鹿皮黑绒大氅,正和文星在偏厅说话。
再三确认那书房的东西物件都没丢,赵书柘才稍稍安心下来,依旧嘱咐着府里各个门上添派人手,后院更要加紧婆子夜巡守夜。
“王爷万福。”贺云起被叫来东边议事,便分外“贴心”地带了新做的米粥酱菜,“想是王爷为昨夜之事奔忙,顾不得吃饭,正好与侧妃一同尝尝咱们淑云堂的手艺。”
这偏厅四面围了围毡,中间放了熏笼,暖得如初春一般,也不知是谁心思细巧,竟催熟了一盆茉莉,这清香如许,倒比淑云堂西暖阁的梅香好闻。
云起将那珐琅小碟一一摆在赵书柘面前,又添了一副碗筷。
“瑶知昨夜陪着,睡得也晚,现下还没起来呢。”那赵书柘眼下乌青,神色疲惫,应该是一整夜没有合眼。
眼下三个侍妾娘子先后也到了,请安落座,便有丫鬟上来奉茶。
赵书柘胃口不济,先喝了口米粥润润喉,抬眼问道:“用饭了吗?”
见众人都说吃过了,便自顾一面喝粥一面说:“瑶知入府数月,大家都以侧妃之礼相待,只是未行册封礼,算不得名正言顺,元宵之后,这册封礼得准备起来了。”
“王爷说的极是,王妃如今治家严明,王府上下井井有条,册封侧妃之事定然也不在话下。”周宜这话当真是坏透,前半句明里暗里说她治家不严,害的府里贼人入室人心惶惶,后半句捧杀她这个乡郡里来的丫头,要知道想把这册封礼办得合人心意并非易事。
“周娘子抬举,册封之事还得官中来人才是,我入京不久,没操持过这些。”云起冷笑道。
那周宜神色依旧恭谨:“王妃过谦了,官中虽得来人,可咱们府里也得出个理事的人,您是受过册封的,怎会不熟悉这些呢?”
大婚那天她盖着盖头,孙妈妈让跪哪里就跪哪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记得是如何受的册封,再说了,正妃与侧妃之礼岂能一样?
周宜这话牵强,摆明了是想让自己亲口将这事让出去,云起偏不。因而也不答这话,装模作样啜了口那新上的茶水:“当真是好茶。”
“瑶知从前受了不少苦,这册封礼定要办得既体面又风光的。”赵书柘放了手里的银筷,插话道,“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想问你们各有什么主意,册封礼程也就那些,做不了什么功夫,旁的倒是可以商量。”
“把园子修一修,多花价钱装饰一番。”苏见月见众人不语,便开口说道。
赵书柘微微一笑:“嗯,还有吗?”
“叫清吟小班排些好听的曲子,册封当日好生热闹热闹。”苏见月又添了几句,“王爷若觉得还不够,便再另造一处园子,专给侧妃册封时所用,正好将这受礼、观礼、设宴、奏乐唱曲都囊括在一处。”
“这个不错,见月,还是你主意多。”赵书柘听了这话,更是喜笑颜开。
“这想法固然是好,可是册封礼再如何靡费,若是侧妃过了正妃,总会招人口舌,太后娘娘若是知道,怪责王爷宠妾灭妻可不好了。”周宜提醒了一句,只见赵书柘的笑容来的快,去的也快。
“妾身不在乎这些,王爷若想补偿侧妃,此法甚好。”云起放了茶盏,慢条斯理道,“大娘娘那边也有法子,修院子造园子这些多出的花销,不要官中钱也不走府里公账,若皆从王爷私账里出,谁人能多说什么?”
“好!这法子好极了!”赵书柘笑声爽朗,连连称赞,“阿云,你可颇有管家理事之才。”
好廉价的夸赞,不过帮他想些歪门邪道,倒成了有才了,贺云起只觉得讽刺。
“这事儿就交由王妃来办,有什么不明白的,叫方妈妈在旁协助,她是府里的老人了,银钱支取,问府中的向师爷就是。”赵书柘吩咐道。
有了这缘由,就不怕寻不着空子看赵书柘的账本簿子,那云起忙答了声:“是。”
“那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赵书柘正好将那米粥吃得精光,特向云起道,“阿云,明日元宵宫宴,有咱们累的,今日你得好好歇着。”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陪着云起入宫,可知他第二日套了四驾的马车,仅供他同关瑶知坐,云起乘个小安车,只得跟在他们队伍后面。
最先生气的还是皎玉,竹月脸色也不见好看,贺云起想得通透,他赵书柘虚情假意,所谓什么感激、赞赏、疼爱,不过只浮于言语,若真信了他的鬼话,才应该觉得悲哀。
“坐这个马车挺好的,省得和那侧妃一处,她目中无人冷若冰霜的样子,你们看了必得更气。”云起挑起帘子,看着外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见了这凌川王府的车马,都规规矩矩地礼让到一旁,“千醉坊是怎么了?怎么四周都围着兵士?”
皎玉探头过去,只看见那长宁北街上站着的兵卒身披金甲,个个腰间别着佩剑,来来回回地驱赶驻留观望的百姓。
“姑娘不知道?这千醉坊近来惹事太多,背后的靠山怕事,要将这坊子盘出去,也不知哪里出来纠纷,正乱着呢。”竹月回话道。
听完这话,云起有些心事重重,若千醉坊不得去,她拿了采买单子,该怎么交给赵君时呢?
想了一路,也没见个结果。
“姑娘,姑娘。”皎玉喊了她两声,才见她回过神来,“中华门到了。”
云起挑了帘子,见前面赵书柘与关瑶知已不见踪迹,便更是不慌不忙,等那引路的太监过来,才下了马车,进了中华门。
她知道,关瑶知若在,赵书柘对她就有如避瘟神一般,唯恐那瑶侧妃想起自己不是正妃之事,伤心忧郁,难以释怀。
正好她也躲远些,若是关瑶知同他闹起来,别把血溅到自己身上。
宫宴设在景阳殿,背靠听雀楼,听说是取光辉灿烂之意,为这元宵宫宴,装点得犹如街上灯市一般,花灯如昼,玉壶光转,那各色的琉璃宫灯真让人挪不开眼。
彼时时辰尚早,还未开席,但这亲王亲眷等都到的齐,人多也忙不停。
云起只能在那大殿檐下远远给太后、皇后及众位嫔妃请过安,便由着内官带路到自己的席位上。
这宫宴一人一席,每人面前是一张玉几,坐下一张白象牙簟,东西相对,甚为整齐壮观。
给凌川王府备的,一共是四处席位,相隔不远,只有一处坐西朝东的位置两席相连,摆明了是留给赵书柘的,那关瑶知已然落座,老王妃称病不来,便多出一个。
“就坐东边这个吧。”云起随手指着那正要被撤走的一处席位。
“这边都是些老王妃的位置,那边那处甚好,各位王妃嗣王妃皆在。”贺云起顺着那内官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李长吟正抱着个锦绣手炉,对着身侧的关瑶知饶有兴致地说着什么。
只是那关瑶知神色淡淡,兴味索然。
“我就在这边坐。”云起依旧坚持,不就是身边都是上了年纪死了丈夫的老王妃嘛,她这境况,和死了丈夫有什么差别?
那内官也是照吩咐办事,既听云起这么说,忙把这凌川王妃引到座上,去撤了另一处的座位。
云起才落座,便有宫娥奉了些点心吃食上来,是一盘白玉马蹄,一小碟子山楂,再并一盘不知名字的精致点心。
“这是宫中新做的糖蒸栗粉糕,王妃请尝。”那宫娥半低着头,将那点心推到云起跟前。
云起应声,瞧着这点心虽做得小巧讨喜,可看上去就知道是清甜口味,便只将它推远些,捻了那白玉马蹄来吃。
四面来人落座,云起也与人不熟识,只是随意寒暄几句,倒也无聊至极。
过了半刻钟,便又见个小宫人上来奉茶,走时见云起桌上的糕点丝毫未动,便好心将那糕点撤了,换了葡萄上来。
云起端了茶盏,才喝一口,便觉嘴里不知进了什么异物,这东西不像茶叶,也不是百花茶里的花瓣,她正要吐出来一探究竟,却见不远处与内监说话的赵君时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
云起佯装镇定,将那手绢放到嘴边,小心将那东西吐到绢子上包好,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对身边的皎玉低声说:“我要更衣。”
更衣处在景阳殿偏殿一侧,倒是僻静无人,云起一路捏着那帕子,手心都渗出了汗。
谨慎起见,云起让皎玉在外严守,入内后才小心从那帕子里拿出那东西来,竟是一张叠的细小的纸条,展开才发现,那上头居然有字:
听雀楼见,走西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