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京城里的人家都要去寺庙里烧香拜佛,祈求一年无病无灾,风调雨顺。
清早,天圣寺里人来人往的,香火不断。唯一突兀的就是告示上贴了许多朝廷的文书,都是下令抓捕陈达。
文长明问:“那个陈达还没有被抓到吗?”
“那么大个罪名,他哪肯轻易被抓到。”
文长明往街上其他处望了望,说:“满大街都是海捕文书。”
“是啊,就差贴在佛像脸上了。”
冯夫人带着云兰从季云暮身后过去,听见了这话,伸手打他一下头,说:“在寺庙里,把你的嘴给我管好。”
“好了,你父亲已经进去了,你们也快进来。”
季云暮赶紧跟上,对文长明说:“快点儿,都说这头香最灵了。”
文长明在最后头走着,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看见了昨天见到的乞丐,看着乱蓬蓬的头发都没有变化。
文长明感觉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向他点头示意,然后赶紧跟上季云暮。
刚走两步再回头时,发现对方还是盯着自己,便扭过头不再看他。
上完香,季云暮发现文长明心不在焉的,问:“怎么了你?打从刚才进来你就恍恍惚惚的。”
季云兰在旁边笑呵呵地说:“肯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不愿意起早。”
冯夫人严肃地说:“寺庙里面,不准这么不恭不敬的。”
季世平走过来,说:“我和你母亲在庙里还有些事情,你们去四周转转吧,也放松放松。”
天圣寺周遭有不少小贩,东边吆喝一声,西边叫嚷两句,不像其他寺庙一样整日寂静无声,寺庙里的和尚们说这才是佛祖庇护下的人间。
三个人刚出寺庙,就碰上了大理寺的陈昂,正扶着一个老者往庙里走。
季云暮先开口,说:“好久不见了。”
“是有些日子不见了,诸位安好。”
“这是?”
陈昂介绍说:“这是我母亲,今天来庙里烧香的。”
三个人向老太太问了好,陈昂问:“头一次来这里,不知这哪里是主殿?”
季云兰指路,说:“上了台阶,左面是烧香的主殿,右面是放置经书的侧殿。”
“多谢多谢。”
陈昂刚走,季云暮就小声说:“不见赵家的那个板着脸带他来,还真不适应。”
旁边的文长明正四处瞅着那个乞丐,没理会季云暮,季云暮用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说:“找什么呢?”
“没找什么,随便看看。”
等处理完事情,一行人坐马车就回家了,路过文家门口,将文长明放下。
文长明道谢,季云暮还在马车上说:“晚上再来找你。”
看马车渐行渐远,准备进家门的文长明注意到自己鞋上沾了些泥泞,在刚下过雪的路面上很明显,心里想着估计是在寺庙里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傍晚,天刚开始黑,天空传来一声声闷雷。
屋里看书的文长明也听到了雷声,把书放下,说:“怎么这个时节里打雷了?”
一旁的云树说:“雷打冬,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一个下人走进来禀报,说:“公子,后门来了个乞丐,给了他些钱还不走,用棍子打也不走,要不要送到官府上?”
“抬走就是了。”
下人刚准备去办,文长明又说:“等等,我去看看。”
文长明披着个斗篷到了后门,天上开始飘雪花,夜间又开始变冷了。
文长明吸了一口凉气,咳嗽两声,看见在自家后门屋檐下躺着的乞丐,还是同一个人,对一旁的云树使了个眼色,说:“抬走就是了。”
说完就准备回去,临走时又对看后门的下人说:“天寒地冻的,你们把钥匙交给云树就回屋吧,别在这里看门了,云树会下钥的。”
“谢过公子。”
文长明回到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云树进来了,说:“后门的人一走,我就把人带进来了,没人看见。”
“把人带进屋里。”
那个乞丐被云树扶进来后就跪在地上不起来,文长明对云树说了几句话,就让云树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文长明和那个乞丐。
文长明说:“我是发了善心给你了些碎银子,但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我把你送到你家里?”
乞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说:“我知道小大人善心,还请小大人帮我一把。”
文长明有些懵,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乞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我是城里告示上的陈达,请小大人帮我一把。”
大门处,季云暮正叩门,云树亲自去开门,说:“季公子,我家公子中午感觉有些不适,叫了郎中来,说是吹风染了风寒,今日就不见人了。”
季云暮说:“严不严重啊?让我进去看看。”
“不用了,兴许过了今天晚上就好了,公子请回吧。”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季云暮莫名其妙吃了个闭门羹。
屋里,文长明回忆了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和眼前这个乞丐的面部对比了一下,确定了就是陈达,于是说:“你知道我现在把你送到官府里,在朝廷上我这就是功劳一件,我若留了你,我就是你的帮凶。”
陈达连忙说:“不是我,不是我,文书上虽说偷盗税银的是我,但那都是假的,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我也是一路逃回京城看到告示才知道我背了这么大个罪名。”
文长明接着问:“朝廷派人从你家里搜出来几万两银子,你又喜好赌钱,你是案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你怎么证明那不是你?”
陈达说:“我有办法证明,我有办法证明。”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泛黄的纸,递给文长明,说:“这是我从乌桓那里偷偷抄来的文书,我还没从下属那里听到译文就突然遇袭了,一定是栽赃我的人派去的,译文里面还提到了税银,我相信它会还我清白的。”
文长明也看不懂泛黄的纸上的歪七扭八的乌桓文字,又看了陈达一眼,其实心里已经想到,如果案犯真的是陈达,那么他就不会费尽心思的逃回京城了。
陈达赶忙说:“还有还有,就因为我爱赌钱,我进京没多久我就总是去京城南一个叫金记作坊的地下钱庄赌钱,我用的名字是陈大,小大人可以去查,从我进京起,除了进宫当差,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待着了,根本就没时间去安排人偷什么银子啊。”
文长明喊来云树,嘱咐他偷偷去查,云树便从后门出去了。
两刻钟的功夫,云树回来了,在文长明耳边小声说:“我去了那个钱庄,使了银子才问出来,的确有个名字叫陈大的,三天两头跑去赌钱,估计就是他了。”
文长明点点头,还是不说话,陈达说:“我猜测小大人也是心中有疑虑才没有立即把我送官,还请小大人帮我一把,我一定不忘小大人恩德。”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平反冤狱?”
“若能平反,自然是好,可此等大案若要平反,也绝非易事,但求小大人保我家中其他人平安。”
文长明自嘲地说:“那你更不应该找我了,我就是个小官,在弘文馆混个俸禄,可没有本事帮你从大狱里救人,更没有本事帮你平反冤狱。”
“我今日在天圣寺看到您坐着的马车挂着季家的令牌,我刚进京任职虽不久,也知道季家在朝中有些声望,希望能在令尊这里得些助力,我知道这有些不太现实,可我九死一生从北境逃亡回京城,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文长明有些尴尬,打断他,说:“你搞错了,我姓文,并不姓季,我父母早亡,今日是顺道坐了季家的马车去了天圣寺里烧香。”
陈达一听就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文长明把那张保存好,站起身把陈达扶起来,说:“在我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在我这里还是案犯,我会把你安排在隐蔽处,让我身边的人照顾你,你不要随意露面,不然就是害了我。”
随后陈达又说了自己是如何从北境一路逃亡回京城,希望找到人能为自己平反,解救家人。
最后,文长明走了出去,云树说:“公子是信了他吗?”
“我信不信他不重要,他是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上了文家,我还发了善心留了他人,问了他话。”
说完文长明就叹了口气,接着说:“听他的话也挺真,或许他真的不是偷盗税银的主谋,你亲自去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让他住进去,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
云树刚要走,文长明喊住他,说:“叔父在礼部任职的时候,帮忙誊抄过不少迎接外族使臣的文书,都放在哪里了?”
“老大人走之前交代过,那些公文一类的东西都不让动,应该还在老大人书房里放着,我帮公子去拿?”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
文长明举着蜡烛来到文延之的书房,在靠墙的架子上东翻西找,找到文延之曾经誊抄的文书,有汉话和北方其他民族的语言,刚好可以用来对比着看。
文长明对比着看了一宿,琢磨出来几个乌桓文字的意思,但也只是皇帝、使者、恭祝这几个多次出现的词语,并不能看出来陈达给的那张纸上的全部意思。
“估计还是要等到进宫去弘文馆里找一些书来看。”
后来两天,文长明为了圆自己着了风寒的谎,两天没出门,就憋在家里,等到大年初四,文长明才敢见季云暮。
季云暮在文长明家里,问:“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着风寒了?”
“人有旦夕祸福,我哪能知道?”
季云暮说:“那你这两天在家里憋着,外面的风声都不知道。”
文长明兴致上来了,说:“你权当你是个说书的,说给我听听。”
“这李家过年了也没歇着,四处派人送礼,不管是不是亲戚朋友,古玩字画跟着不要钱似的,都往外抛。”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也给你家送了?”
季云暮摆摆手,说:“哪儿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把礼送到了御史台的蒋家,这礼是收了,结果被蒋家的老爷子知道了,这老爷子在御史台这么些年也是不含糊,大义灭亲,前天直接七八封折子递上去把自家儿子和李家全骂了一遍,弄得谁都下不来台,全京城传遍了。”
“最后呢?”
季云暮喝了口热茶,说:“还能怎么样,陛下不痛不痒地申斥两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蒋家老爷子不认账,就差把自家儿子送到刑部大牢了。”
文长明又问:“那陛下对李文英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云暮略带严肃地说:“这也不好琢磨,虽说没有严厉申斥李文英,但这两天陛下总是召见中书的几位相公,连我父亲这两天也总是进宫,倒是冷落了李文英。”
“那曹家那边呢?”
季云暮说:“兴许是看出来皇帝对李家开始略有不满,曹汝阳这两天开始称病不出家门,更不进宫,两边人都没什么动静。”
文长明他说完,说:“没动静就够好了,他们不闹,这朝廷上就还能太平几天。”
“天晓得他们背地里会做什么。”
“...”
另一边,曹汝阳在古玩店见了孙昌朝。
曹汝阳问:“这两天李文英没少找你吧。”
“是,送过来的东西收下后记录在册,都送来这里了。”
曹汝阳捧起一个瓷碗看了又看,说:“这些个东西再精美,再贵重,也是要给人用的。”
随后把瓷碗放下,说:“他托给你什么事情,嘱咐你什么话,你听着就是了,年假马上过去,等开了春进宫当差,你权当从来没见过李文英,不能让人拿住了把柄。”
孙昌朝问:“是,可是李文英突然找到下官,又送了这么些东西,托给我这么多事情,不是送把柄到您手里吗?”
“兴许是黔驴技穷了,才想到了我这里还有你,当初新科状元蔡振的才能固然突出,但你的才能绝不会在他之下。”
孙昌朝赶紧说:“下官浅陋,得蒙大人赏识才有今日,下官不敢忘恩。”
“把这个店收拾干净,别让人看出来什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