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下的第三十天 第9章 二叔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下来。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男人从鼻腔中发出的短促气音。

他继续道：“看你这样子，是认识了。我说怎么去她之前的公司，人家说她不干了，合着是找好了下家了。”

这番话里，处处充斥着对于林云升的鄙夷和不屑。我握着拳站起身，斜眼冷笑道：“关你屁事啊，大叔。”

直到这会儿站起身来我才发现，这男人身高在我之下，我很轻易地就能看到他头顶稀疏的毛发，闻到他身上散不掉的烟味。

男人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腿脚不大稳当的样子。大概是嫌丢了面子，他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然后扭头怒气冲冲地喊不远处的女人：“死婆娘，又想挨揍了是吧。”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女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词——木讷。她身上套着脏兮兮的粗布外套，凹下去的脸颊因为嘴唇的颤抖而更加明显，干枯毛躁的头发微微挡住了她略显呆滞的眼神。

听见男人骂她，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着头缓缓往我们这边挪动。

这样瘦削而没有生机的女人，是我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好想给这男人一拳啊。

我手下的动作比我的思路还快。拳头收回来的时候，我听到了男人捂着肚子“哎哟哎呦”直叫唤的声音。

“祁月!”我听到了远处林云升的声音。

“不许打架！”这是门卫的声音。

他快步跑过来，表情严厉的横插在我俩中间，伸手把我俩隔开，然后扭头瞪我：“这是你俩打架斗殴的地方吗，赶紧走！”

我握着拳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他大概也没想到会被我来一拳，捂着腹部的左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表情阴郁的盯着我。

女人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过来，伸手去扶男人，却被他一巴掌甩开了。

林云升踩着高跟鞋冲过来，一下子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她身后，戒备的看着门卫和男人。

男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番，最后定格在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上。

“云升呀。”他拍拍身上的土，自己站起来。

林云升盯着他，口吻冷淡：“好久不见，二叔。”

听到这句话，门卫把手臂垂了下去，他好奇的打量着林云升，道：“他既然是你二叔，怎么拿不出证明材料证明他和里面的人有关系？”

林云升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仔细地端详着许久未见的二叔，下意识的摩挲着我被她抓住的手臂：“喝酒认识的狐朋狗友罢了，给个面子叫一声二叔，还真拿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这话里的火药味很呛，门卫也不想引火烧身，于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叫我们赶紧滚蛋，禁止在门口逗留。随后头也不回的回了值班室。

眼见男人还想说些什么，林云升拽着我转身就走。我笑嘻嘻的回头，冲着表情不大好看的二叔挥了挥手：“再见二叔，祝你能早日进去和里面那位团聚哈。”

“等一下。”身后人却开口叫住了我们。

林云升回头看过去，二叔阴沉着脸：“你不是想知道你亲生父母的消息吗？”

这话霹雳一样砸下来，我感觉到林云升很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有道电流砸进她身体里。

回过头去看，她的表情不是我想象中的欣喜和激动，很意外的，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和迷惘的表情。

她攥着我的手更用力了，脸色发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二叔，声调不受控制的拔高：“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有消息！”

男人轻蔑的扬起嘴角，拖着跛腿走到我们面前。他咬着牙，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几人都听得清楚，他说：“小崽子，你二叔没点手段，早就叫人打死了，哪还有今天。”

这句话信息量还挺大，我顺势看了一眼他的腿，嘟囔道：“这腿该不会是被打得吧。”

二叔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来，脸上愈发难看起来，正当他要发作时，林云升开口打断了他。

她又恢复成了那个面瘫版本的林云升，盯着面前这个许久未见的难缠的家伙，然后松开我的手，说：“买这个消息多少钱？”

林云升后来告诉我，这个二叔认钱不认人，有钱，你爬到他头上让他当牛做马都行，没钱，就是亲爹来了跪着磕头也不顶用。

早些年为了发财干了不少脏活儿，确实阔气了一阵子，这女的也是他那一阵子娶进门的媳妇，林云升他爸当时还去吃了酒。

后来听说什么事情败露了，村子里闯进来一堆彪形大汉拿着家伙什找他。他家很好找，村里最漂亮的房子就是，一堆人乌泱泱挤到他家门口，来找人的，来看热闹的，把那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后来他就成了你见到的这个样子，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积蓄。”林云升冷哼道。“罪有应得。”

我挠挠头：“这得是干啥脏活，能整得一堆仇家上门撕他啊。”林云升摇摇头，说那时候她在外地读大学，这些事情也是后面同乡的婶子告诉她的，她知道的也不全。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林云升问完要花多少钱买消息之后，她二叔从兜里摸出根皱巴巴的烟来，叼在嘴上眯起眼。

“不要你钱。”他说。

这种爱钱爱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说不需要你给他钱，其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简直堪比□□主动注销推特账号。

我凑到林云升耳朵旁边，悄声道：“感觉不靠谱的样子。”

林云升也没弄明白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皱着眉不悦的问：“那你要什么？”

二叔也不藏着掖着，他大笑几声，道：“不愧是上过大学的，二叔就爱跟你说话。”

他的烟一直没有点起来，粘在嘴唇上，跟着他的说话频率一上一下的点头。

“我要你带我去见你爸。”他说。

“林江？”林云升不明所以。“就这一个条件？”

男人点头：“对，就这一个条件。”

总感觉他这副样子没憋着什么好屁啊。我拽拽林云升的衣服，她看着倒是很冷静的样子，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二叔也不急，看起来很是胸有成竹。似乎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就已经认定了林云升一定会同意他的请求。

当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见一面就能换亲生父母的线索，似乎是很值当的事情。

但是这男的，真的会允许自己做亏本买卖吗？

林云升深吸一口气，看向我。我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反正你也很少听我的。”

这话听的她翻了个白眼：“要是你能多说出一些正常人逻辑能认可的话，我也不会一直反驳你，我又没有一直反驳别人的毛病。”

行行行。我举手投降。她总有话讲。

二叔打断我俩的题外话，脸上笑意更甚了：“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