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拉木!”温少安用俞襄偏远地区的特味脏活骂了句——温家本就迁自于偏远之地,他瞧出洛雾有自杀的念头时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但或许是洛雾脸上轻松的表情太过晃眼,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不想让洛雾这般得逞一样轻松地死去。
“拦下他!”温少安向下喊,“把他拽下!”
其实不需他说,训练有素、动作敏锐、眼急手快的侦察师战士们已经在竭力冲拦洛雾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的了,洛雾没死成。
“庇拉木!”温少安顺着坡势滑下来,面色黑沉,没忍住冲着洛雾又吐了口脏话。
之前好歹看在洛雾是个值得尊重的敌方将官且又帮他除去赵兹这个麻烦的面子上,温少安对待他时可称温和。
但经此一出,温少安便对他没了好脸色,甚至为了防止洛雾再做什么小动作,他毫不留情地将脚踩在洛雾的手臂上,斥道:“想什么呢?洛雾,想死了?没尝过我温少安揆事府里的十八般酷刑,一般人是死不得的,你也一样。”
说着,温少安足尖用力地碾了碾那条伤势极重的手臂,而那条手臂,正是洛雾受伤最重的右臂。
虽说洛雾右臂已是无甚知觉,可到底还是连着血肉神经呢,经温少安这样不留力道的一踩,痛彻心扉的断骨之感直将洛雾淹没,痛得他额头冷汗涔涔,意识模糊,可即便这样,他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另一个,你的同伴在哪儿?”温少安无视洛雾的痛苦与挣扎,脚下继续施加力道。
“跑、跑……了。”洛雾已经很痛了,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快要生生疼死了,唯有说出这句话方叫他心头畅快些许。
“跑了?”洛雾畅快了,温少安就不那么畅快了,他不畅快,脚尖加力,就能使洛雾也畅快不起来。
他说:“看来暨淮的兵也不怎么样啊,为将者掩藏身份潜匿这么多年,他这样的上将,栽培出来的下属要么只会莽斗不知智谋,要么就是贪生怕死抛舍战友独自逃跑,就连手底下的兵,一个小小都尉都能想叛就叛……洛雾,士兵如此,军队如此,你们的暨淮还有救么?”
洛雾没回答他,因为太痛,他已无力去答温少安。
当然,温少安本也不需他回答什么。
或许是看洛雾的表情太过痛苦,温少安脚尖缓了几分力,但他还是没忍住又踹了洛雾几脚,才在洛雾身边坐下来,然后抬头问下属:“周围都搜过了吗?”
离得近的一个兵说:“回执事官,滚骨坡附近已搜得差不多了,没见到人影,但坡底杂草有被压折的些许痕迹,方中校怀疑那个暨淮人是从那个方向逃走的,已率领一部分人去追捕了。”
方楚侠一向细心,办事也稳妥,温少安不久前擢升其为十三师副执事官,得知由方楚侠带人去追了,温少安是放心的。
他说:“既如此,全军休整,原地待命,等方楚侠回来就收兵回城。”
方楚侠没让温少安等太久。
他带人追到暨淮境内,不见人影,一座小城在夕阳余晖里矗立在边城。
见这情形,他大约猜到那个暨淮人已经钻回城里了,无奈之余他只得返回。
“少将,属下办事不力,让他跑了。”方楚侠低下头说。
温少安先是看了眼地上似幸似庆的洛雾,然后收回视线,起身扑腾了下衣服上的尘土,去拍方楚侠的肩膀,他什么也没说,既无斥责地无安慰,只是拍了方楚侠两下,吩咐道:“回城。”
“回城”两字落下,十三师士兵尽皆列队收整好,摸出攀沿绳,开始向上攀爬。
温少安也徒手跟着他们爬,但他刚爬两步就想到此时队里还有个伤号俘虏,按他们以往对待战俘的习惯,到时要是对洛雾一番生拉硬拖,也不知本就伤势不轻的洛雾还能不能活得下来。
所以他停顿了下,余光又瞧见颇有些内疚的方楚侠,便道:“楚侠,你带着洛雾,让他留口气回揆事府。”
“是。”方楚侠应得很爽利。
背负个人而已,他平常的训练量极大,疾跑时腿上套上几个铁环负重都是常有的事,一个瘦弱得跟猴子没两样的洛雾的拖累而已,对他来说简直没有任何挑战性。
天,悄悄地黑了。
此一役,宋陨星没抓到他心里的唐落,却仍逮了个唐落回来,看着,看着,就越发像了那人。
温少安呢,等回到揆事府的时候他就会知道,他这不是抓了个战俘回来,而是“请”来了个病秧子作大爷似的要悉心照料着,一不小心就怕这病秧子一命呜呼,一下归西了,简直气得他牙根痒痒,气着,气着,再看那病秧子竟也越发顺眼起来……
宋陨星要抓唐落,温少安要帮宋陨星查唐落、抓唐落,他们好像都没有达成目的。
可其实,他们好像又将有新的目的。
五天后,唐落和那幸存的十几个暨淮士兵被扔进了豫北城指挥府的刑狱。
之后几天里,宋陨星不见人影,专掌刑讯敌情的温少安也没理他们,于是他们这队战俘只能交由刑狱司执事官吴璨接管。
事实上,宋陨星和温少安的指示没有下来,吴璨也不敢擅动他们, 只能是囚着他们而已。
这日黄昏,温少安派人提走了唐落等人。
揆事府里。
方楚侠:“执事官,那个暨淮人快不行了,他伤的很重,失血过多,意识很不清醒,根本没办法审他,甚至如果再这样下去,也许过不了几天就挨不住死了。”
闻言,温少安沉默了下,说:“洛雾是见过唐落真容的高层将领,他还有些价值,暂时还不能死…… 这样,先把洛雾移出牢房,接到府里来休养一段时日,再……嗯,找个军医瞧瞧他那只手臂,别让他死了,留着他日后还大有用处。”
“是。”方楚侠应下。
“已经和吴大校交接好那群战俘的监管了吗?”
“已经交接完毕,战俘已压往刑室,只待少将吩咐。”
“那就——给他们上刑吧,先审着,看看能问出什么来。”温少安说罢,停顿了下,又道:“那个叫‘唐落’的章京,先不急着审问,在上将还没吩咐之前看好了就行。”
“是。”
洛雾被方楚侠手下的人挪到了温少安的揆事府里,宽敞的厢房,舒适的床铺,典雅简洁的布局,温馨极了。
可惜洛雾神智不甚清晰,他并不太感受得到。
“上将……”洛雾无意识地喃语。
“你的上将是不是叫唐落?”温少安轻声问。
“唐……落……是,上将… …
“他是不是,要去牵期,要拍下殷心石?”
“……殷、心、石?殷……心……石……”
温少安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却只听洛雾反复喃着“殷心石”三字,不肯再往下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温少安不死心地再问:“滚骨坡前,你的上将被俞襄人抓走了,对吗?”声音极有诱惑力,动人极了,只待洛雾上了当后主动往坑里跳。
然而洛雾的警惕性实在是太高,即使是在昏睡中,仍不忘坚守秘密,温少安等了许久,只有一字不再发的洛雾的沉默。
“果然不愧是唐落手下的兵。”温少安面无表情地离远了洛雾的床榻,双眼仍旧盯着洛雾苍白的面庞,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军医:“他的伤怎么样?”
军医回:“执事官大人,病人的伤势极重,肋骨断了近十根,心肺也严重受损,右臂神经摔裂,且从外伤上来看,应是受了什么重物倾轧,以致骨骼断损,今后算是废了。除了这些明显的伤势,病人失血过多,也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恐……有早夭之相。”
早夭之相……温少安盯着床上这个紧咬唇瓣的青年人,想不到几天前还硬气顽强的敢同他叫板的不过才二十余岁的人,今日就要被告知,撑不了多久了。
“肋骨断了就接上,缺血了就给他输血,要是手臂碍事,就截了去……总之你想办法,怎么治疗随你,但这条命必须给他续着。”好半晌,温少安才这么说。
“这……执事官大人,病人内器损伤太严重了……”军医为难道。
“你……”温少安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洛雾身上移开了,可当他回头看到军医的那副窝囊样,正想狠狠斥责一顿时,却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泄下气来。
军医又有何辜?的确是洛雾伤得太重了。
如果,如果当时滚骨坡上,他没有踩上那一脚,以致于给洛雾带来这么严重的二次伤害,或者再快一些、再早一点儿为洛雾治疗,那么或许洛雾或许就不必面临死亡的威胁。
但温少安自己也知道,那到底不过只是设想,洛雾是他的敌人,哪怕再重来十次、百次,他也不该对敌人生出愧疚之心。
“你下去吧。”温少安吐出一口长气,摆手道。
军医如蒙大赦般急忙跑没影了。
温少安在原地驻立许久,又叹口气,才走出了这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