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你的投降。”似闻一声轻笑,宋起缓缓走近唐落,同时他将手伸向自己脸侧。
随着人皮面具被剥落,宋起那极具侵略性的肆意张扬的俊朗面容便光明正大地坦露了出来。
“宋陨星,是你……”唐落眸底划过惊讶与了然,随后又闪过释然——原来他是败在了这人手上,想不到为了抓他,俞襄这次下了这么大的力气。
“是我。”宋陨星笑眯眯的,轻喝一声“整队,降者不杀!”。
闻言,偌大的战场几乎是立刻便被慑住了。
宋陨星满意地扫视了眼仍持刀执棒的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静止的人们,视线经过场上那具极悲惨的尸体时,心中不由道声“可惜”。
龚千里是个好男儿,配得上宋陨星的敬重,而且单就方才龚千里为唐落挡下那致命一击而言,宋陨星就已对龚千里心生太多感激——幸有他才使唐落无碍。
想到这里,宋陨星颇有些庆幸,他略微后怕地瞅了眼唐落颈侧的血痕,心中对龚千里的感激只增不减。
差一点,只差一点,或许他将永远错失唐落。
所以,宋陨星决定,好好安葬这位可敬的敌人。
不过那将是一会儿后的事,现在,他要拆他的“礼物”了。
宋陨星在唐落面前站定,略有些粗砺的手指抚上唐落的脸颊,手指温柔地游走着,一直摸到下巴侧处皮肤,轻轻一揭,人皮面具便离开了唐落的脸颊,露出他那丰神俊玉的面容来。
是他记忆里的模样——精致又脆弱。
低劣的军装掩藏不下唐落清秀儒雅的精致皮囊,右眼尾角一点泪痣,殷红妹丽,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宋陨星血液沸腾,不枉他特意设局一遭,终于,他还是抓住了唐落。
“唐落,别来无恙啊。”宋陨星轻轻笑着,“茶公子,既有兴趣扮一茶商,牵期锦安盛景怎可不赏尽?茶公子,不若随陨星再回牵期一趟吧?”
可,就算是输了,无可奈何成为了俘虏,唐落也从未想过暴露身份,所以,他几乎是冷笑着说道:“宋上将认错人了。我是随军章京唐落,不是你想的那个唐落。”
尽管唐落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宋陨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蓉眸底一闪而逝的得意以及快意。
并且,因为唐落的那一句话,宋陨星现在只觉迎头一盆凉水浇透全身,心冷的不能再冷了。
“你说,你不是唐落?”宋陨星觉得他从来没这么期待过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惜,唐落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不是。”
沉默,诡异的氛围在战场上发酵漫延。
许久,宋陨星深深地看了好几眼唐落,才终于压下心中想要杀人的**,不得不无奈地要下令回城。
这场狩猎,原是他输了,他的猎物从始至终就没有落入圈套。
可,他好不甘心啊。
到手的军功眼见要飞走,赵兹貌似比宋陨星更不甘心。
“上将,他在说谎!一个章京,怎配与舒陵城指挥使同吃穿共休寝?而且、而且,臣亲耳听到龚千里称他为‘瑜公子’,银面唐落,就是‘陵安嘉瑜’!”赵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证明什么。
“是这样吗?唐落?”宋陨星回身问他,眼底藏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忐忑与期待。
唐落面色不变,甚至轻松地笑了下,“我与舒陵指挥使是故交,无关官职大小。至于‘瑜公子’,想必是赵都尉听错了,千里一直唤的,都是‘翊公子’,吾姑父封爵‘翊公’,这声‘翊公子’,与我方上将并无干系。”
“不是这样的… ……”赵兹眼见宋陨星目光看过来,急道:“他就是银面唐落!银面……对,面具!上将,他身上一定带着那张面具!”
面具?唐落心中大定,那东西早就被他扔在这崎岖之路上的不知哪个角落里了。
所以,无需宋陨星说什么,唐落就大方地伸展开手背作出一副任宋陨星搜身的动作来。
宋陨星一个眼神,温少安便沉默地上前仔细地检查唐落,结果显而意见,温少安对着宋陨星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啊。上将!您听臣……”
“闭嘴。”宋陨星只一眼,赵兹便惊惧地缄默了口。
“回城。”宋陨星说。
似乎,结局便是如此了。
唐落很顺从地伸出细腕等待铐锁,暨淮的幸存士兵也大多照做。
既已幸存,就没有人再想面临死亡。
没有人想死。
唐落也是个凡人,他也不会想死。
他虽不惧死,但实在没必要屈辱地死在这个不显眼的小山谷里,他肩负帝国重任,背负着万千国人的生命,轻易不能死。
哪怕有一天他必须要死,那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才配得上他唐落之名。
如此,场面本已和缓,然这时,远处一个身形狼狈的暨淮人扬着脖梗遥遥地看向宋陨星和唐落这里,狰狞的面容上嵌着深含怨恨的眼瞳,嘶喊着:“唐执事官!军人宁死不降!我以军人的名义要求你:全力拼杀!”
唐落静静地看着那人跳脚,未有动作。
“你要我们做暨淮的叛徒吗!唐执事官,你这是在践踏军人的尊严!”
经此一言,暨淮的士兵目光尽皆汇于唐落一身,就连宋陨星也看了过来,他指着那人问:“那是谁?”
吵吵嚷嚷的,还长那么丑,简直就像个烦人的跳梁小丑。
唐落清朗的嗓音下,是极致冷漠的平静无波:“一个不服输的都尉。”
“哦。”宋陨星无所谓地应了声,而后骤然将长枪掷向那个都尉。
枪落,血溅,人亡。
震慑住了所有的暨淮士兵。
“我最讨厌的,就是无趣之人无自知之明触我心烦。”
宋陨星笑着,却像是那地狱里的阎王,一言不合就夺人性命,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他自己是很满意如此效果的,这下,没有人敢再违逆他了。
“那么,请吧。”宋陨星颇为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茶公子。”
这已经是此战落幕的最好的结果了,唐落自无不服。
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越过宋陨星,自觉地配合着俞襄士兵戴上铁索,这其间抽空回身瞧了一眼那陡峭的滚骨坡,只盼洛雾和郑语两人能逃走。
宋陨星稍稍淡化了些未狩得目标的郁气,饶有兴趣地瞧着唐落被锁住,从那单薄而瘦削的背影看去,总好像有一种唐落会被压垮拖拽的错觉,他有些觉得那铁链过于沉重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率领着士兵们押解着俘虏们浩浩荡荡地返回牵期。
滚骨坡下。
洛雾和郑语一齐摔到了坡腰间,因着坡陡,滚下来的途中少不了吃苦头,但好在他们都还有口微弱的气儿支撑着他们活着。
“郑幕佐,郑、郑幕佐!”洛雾喊,“郑语!郑……”他连叫了几声,却是无人回答。
郑语被利石磕到了脑袋,滚下来时就昏了,徒留清醒的洛雾干着急——且不论唐落如何,单就目前他二人景况,若俞襄人下坡来寻,他和郑语就只有被抓的下场,那唐落的一番努力就将被辜负,因此他拼了命地想要挪动身子靠近郑语将其唤醒,但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雾的右手手臂约摸是废了,鲜血淌流,他使不上力,右臂不再听从他的命令了。
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无需多久,他和郑语就会成为阶下囚。
洛雾向远处的郑语望了一眼,咬咬牙,在坚而陡的峭壁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翻身。
由于右臂无力,他只得把身体的全部平衡和重压放在左臂上,这样一来,他的左臂很快就乏力,继而泛起酸软之感来。
三分钟,洛雾只勉勉强强翻了个身。
这样下去不行,他稍稍喘息了下,然后侧头向下望去,很快,他在下方郑语旁侧发现了一处外凸的尖小石块,再往上一点儿,还有几株青黄的枝丫从山石缝里抽发出来。
洛雾盯着那处凸起的石砾,狠了狠心,脚尖骤然使力蹬开坡面向那里滑去,而后左手猛拽住枝条,身体剧烈挣扎几下,他还算是安稳的攀驻在了郑语身旁。
“郑语?”
然而离近了再叫,也仍不起作用。
洛雾无法,只好又一番动作先让身体在涯壁上保持平衡,才小心地伸出一只脚去踢郑语。
他豁腾了好大会儿,脚尖才勉强碰到郑语的脑袋,他只犹豫了不到半秒,就伸脚踹向了同僚的头部。
不过他也不敢太过用力,倒不是怕郑语醒来报复他,只是怕力道太大会将郑语踹下陡坡。
与洛雾相比,郑语的伤势轻得多。
郑语从坡上跌下来时不像洛雾被踹一脚那样仓促,因此虽身上多有刮伤、跌痕,但总体上没什么重大损碍。
这会儿,他恍惚中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不间断地捶打着他的头部,悠悠地睁眼,果见上方一只脚正向他踹来。
郑语慌忙偏身一躲,却忘记这是在陡坡上,因动作太大以致身体下坠了些。他急忙稳住身形。
“郑幕佐?!你醒了?”上方的洛雾语带惊喜地问。
“醒了。”观察了下周围景况,郑语决定忽视方才洛雾那一脚,不与他计较,“我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