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月鸰曲 第12章 勘探小分队3

听说启程那日，龙川县的县尉、主簿甚至典官及各大族都来人亲送，那礼物你一盒我一提的，塞了整整一马车，而谭判官却一一谢绝，背了个包袱，只愿带去两袖清风。说来也巧，吴寥设宴正是那扬州城南的清风楼。楼中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酒肉珍馐均是提前订好当日现杀的，只盼与子同庆就此别过。当然，清风楼也是吴家产业。

而这边，北冀伯刘兆柏却是扎扎实实“病”了好几日，恰恰错过了这顿饯行酒。病好之后也未见客，直到腊月二十八。

一年终了时。在龙川，按照惯例，扫撒除尘、请神还愿等都要在这一两日里完成。各家铺子会早早支起红红绿绿的摊又早早收了回家吃饭，寺庙的和尚们也会择机去到各大户家里送福化缘，而主家里分出去的兄弟姊妹或亲近亲戚也都会在今日回到主家吃饭品茶以待来年，均是图个吉利圆满。因而，每家每年的此时都是热闹的。

北冀伯府自然也不例外，但今日又有稀客到。

说是稀客，倒也不是生人。于姜云而言，尽管已对伯府熟门熟路，但刘府正儿八经去寺里给他递帖子的倒是头一回。

原来，刘氏自京城袭爵，族中识文断字的人不在少数，虽说在龙川县已算得半个书香之门，可是族中精于学问专研科考之人却仍少之又少。而自刘德宪因事累家迁回原籍以后，世袭罔替不如功名在身已几乎成为全族共识。如今，族内几房及旁支的子女已有不少到了可读书的年纪，而来年开春便是几个学校教馆开书之时，此番姜云前来，乃是丰柏年柏几弟兄就着这族人团聚的日子特邀这位同进士来府上相商择校之事，以便孩子们趁着来年春日开蒙。

清晨微雨，姜云便拿了伞，换了件好衣裳，在香客们没有成窝成窝地上来时出了门。这一路雨栖霜化，他走的很慢，等到了伯府内院已是巳时，雨停之后的白日高悬于额角之上，却并不温暖。仆从引着他往里走，他远远便听见园里有妇人说话及稚子玩乐之声。

“真热闹啊！”他叹道，但也不便多看，兀自走着。

没几步，却听一声“阿弥陀佛”，只见何苦和尚自另一条道上阔步而来，落脚之处带着些许轻响：“贫僧竟然未曾留意，姜施主何时出门的？”

姜云道：“我走得慢，出门早些。我走时您还在给孙婆婆解签呢！”

和尚笑道：“你若是早说，我二人可同来，不耽误。”他肩头的衣裳微润，显是刚到不久，身上泛着一丝泥土的香味，那乾坤袋也是刚刚解下来挂在身上，这模样自然是从那小道上下来的。

姜云摇头：“比不得大师下盘稳，上次在那东坡上滚得我胆儿颤，今天还下雨，我还是走大路的好。”说着又理了理衣衫，读书人到底还是斯文。

这日刘府人来人往，几位爷都还腾不出空，管家便将姜云一并引去那招待出家人的小院，又替主人家赔了个礼，才匆匆离去。

院内只余二人对饮，姜云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师的袋子这回却不是空的了？”方才一见面他便听见那乾坤袋里的淅淅沥沥之声，走来又听了一路，以为是银钱，管家在旁也不好多问。

何苦摇了摇那袋子：“自然不是。”说着从中掏出个棕色手串递给他：“今日施主与佛有缘，阿弥陀佛。”

姜云讶然：“我以为我与佛的缘分自住在寺内时便有了？”

和尚正色道：“佛曰，见者有缘。”

姜云接过一看，却是那金刚菩提子做的十二念珠手串，一粒一粒十分饱满。刚才淅淅沥沥的声音想是那珠子摩擦碰撞的声音了。

这菩提串子极为难得，乃是用来无寺后院那棵千年菩提树子所制，取下菩提子之后，还得经过打磨浸油开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前前后后须三个月之久，但每年来寺里求这串子的香客甚众，寺内师父们的手艺就是再好，却也赶不上求这串子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如此一来便只能有缘人才能求得了。至于怎么个有缘法，那大约得看大师怎么说了。

姜云端详着那圆圆的珠子，嗅了嗅，一股清幽的香味钻入鼻中，他叹道：“我瞧院里落的菩提子歪瓜裂枣的颇多，这串子倒好看的紧，可见颇费功夫，多谢大师了。”

“阿弥陀佛，皆是缘分。”和尚一笑。

姜云又指那袋子：“大师今日岂不是有很多缘可结？”

“不多，不多。”和尚大方打开那袋子给他瞧，“我这儿，刘家、欧家、平家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串。”

姜云一看，里面有几串佛光隐隐，层次分明，一看便是上品：“这几个……”

何苦道：“这是几位夫人先来寺中请过了的。”

“哦，都是有数的？”

“不然早没了。”何苦意味深长。

姜云道：“可我来时遇见寺中恒驰师父呢，他那兜子里也是哩哩啦啦的，我想着这串子应该很多嘛？”

“是，但那是另外的价不……缘法。”大师眼中似有精光乍现。

姜云心下了然，恒驰去的是南面的普通人家，自然是另外的价钱了，笑道：“来无寺既能广结善缘，闻名天下，又能替佛祖广布恩泽，救众生于苦难，全靠大师！”

何苦道：“若要弘法修行，普渡众生。出世之人虽说不问红尘俗世，但却也不能轻易不理那入世之道。”

姜云若有所思：“这又如何可行？”

何苦垂眸一笑：“施主不妨多坐坐。”话音未落，几个妇人便领着丫鬟进了院子。

“不知是大师来得早，还是我们来迟了！”

进来的却是姜云未曾见过的几位妇人。左边那位瘦削妇人，身量小，面色灰白似是体弱，簪着支祥云玛瑙簪，耳边坠着珍珠，墨绿褙子用极细的银线勾着莲花图纹，里面是月白绸子里衣，服饰简单却不失精巧，手上缠着几圈小叶紫檀串成的佛珠。她身边挽着手的是另一位圆脸妇人，面色红润，柳叶眉下瓜子眼，唇峰嫣红微翘，瞧那身形打扮，也是位贵夫人了。

何苦欠身：“阿弥陀佛。素嫣施主，艳琴施主，是贫僧脚程快，来早了。”这二人分别是刘家老三和老二的娘子。

素嫣道：“大嫂还在忙着，一会儿才来。”

“那便不等夫人了，咱们先开始吧！”见几位妇人打量姜云，何苦又道，“姜主簿平日也是宿在寺中的，今日与我同来。眼下几位爷尚在议事，他便来此稍坐，再去相商官学之事。”

“原来是姜主簿！”那艳琴显是知道姜云的，便笑着服了服身，“府中之事今日便有劳二位多有操持了，请坐，请坐。”

说着又试了试一旁的炉子，对旁边的丫鬟冷声道：“翠枝，茶冷了怎地不换？这是什么天气，你如何当的值？大嫂心慈，你倒这样应付差事！”

几个丫鬟又忙给何姜二人新换了茶。

“阿弥陀佛。”何苦拿出一串珠子递给素嫣。

“阿弥陀佛，有劳大师。”素嫣双手接过，从怀中掏出个封子塞进那乾坤袋。又拿出一块玉：“这羊脂玉是我小姑托我求大师供在寺中佛前加持的，届时保她儿子秋闱顺利。如不麻烦的话，大师可否帮忙代持？”

何苦双手合十：“佛度众生，不问来路，心诚则灵。”

素嫣了然，又掏出个封子塞进去，“大师放心，往后我每日都去寺中。”

“阿弥陀佛，请您姑姑八十一日之后亲自来取。”

素嫣有些为难：“亲自？她如今人在福建做胎，行动不便，我那小弟又忙于读书，怕是来不了。”

何苦道：“佛法加持之白玉不比一般玉器，旁人沾身或有损益。母若为子计，最好亲自取，若实在不能……”他又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为难。

“那便请大师再辛苦辛苦，佛法多加持加持！”却是一旁的艳琴开了口，她揽住素嫣，“我这妯娌最是心诚，大师您也知道。她小姑那身子骨一向不好，北上一趟实在是不易，大师您看，多加持加持可好？”说着推了推素嫣。

素嫣了然，又掏出两个封子塞进那乾坤袋，“有劳大师费心。”

何苦肃然道：“阿弥陀佛。”

不一会儿，和尚便被那些个妇人围得水泄不通，为了不妨碍大师结缘，姜云只好退到了拱门边，眼看着何苦身上挂满了打了万字结的玉器和名木，随身背着的乾坤袋也从“哩哩啦啦”变成了“丁零当啷”，他抱着胸叹道：“相逢真是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