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依旧待在练舞室的一角没有说话。
荇野坐在另一个角落,此时却不再焦躁,只感觉内心平和,静谧惬意。
她从歌单里挑了一首曲子,点了循环播放,头倚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里。
她的手指在腿上打着节拍,时不时在空气中挥动几下。
听了快两遍,她直起身子,在镜子前站定:“我先给你跳一遍,你感受一下,我们再来拆分。”说着,人就随着音乐动了起来。
欧阳一如既往地双手交叉在胸前,可这一次,随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欧阳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的肌肉不再紧绷,眉头不再紧蹙,脸色不再凛冽。他的嘴角也没有嘲讽的冷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交叉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放下。
荇野的动作很流畅,连接性很强,还有不少细节设计,不像是刚才临时编排的。
她一跳完,欧阳就问道:“什么时候编的?”
荇野微微喘气,看向镜子里的他:“去你们公司签约的前一天,伍哥就把歌单给了我。我当时准备了两个完整的舞台,一首快歌,一首慢歌,以为签约前你们至少会让我跳上一首验验货,结果,呃……”
她回想起当天的情景:“没想到你们公司喜欢Free style。”
欧阳上前一步,关了音乐,说道:“这就是你当时准备的版本?”
荇野摇摇头:“我刚不是又听了两遍吗?脑子里过了一下,删减了好些动作。可能对你来说,有的动作还是难。但是再减的话,整个曲子就不够流畅了。”
欧阳皱着眉头很是不解:“你为什么要删减?方荇野,我好像第一天就和你说过,你听到曲子心里怎么想的,舞就怎么编。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荇野一听急了,语速飞快:“我这又不是拿作品去参赛,到时候要上台的是你,我当然要结合你的舞蹈基础和身体状况来考虑。这不是我随心所欲地编完直接丢给你就行了,我要对舞台负责!来来来,你过来,站这。”
她拉起欧阳的手腕,一口气把他从角落拉到舞室正中央。
她面向欧阳做了一个下腰停滞,停滞中还有空跟欧阳说话:“你做个给我看看。”
接着荇野直起腰,偏左方向下腰,上身几乎和地面齐平,身体在空气中滑过四个定点,一直滑到右边,停住。
然后她直起身说道:“看到没,这里我要保持下腰的姿势,平面卡四个点,哒哒哒哒,而且要求速度快,力量够,动作要干脆利落,你能做到?你现在做给我看。”
欧阳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迟疑了一秒,又闭上。
荇野看他这副模样,以为话太重刺激到孩子了,又忍不住心头一软。
她上前一步,仰头看他:“对舞台有追求有渴望是好的,但不能操之过急,我们先从简单的来,再慢慢加难度好不好?”
欧阳垂眸看她,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欧阳呼吸一滞,喉结上下一滑动,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赶紧侧过身,猛地咳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荇野着急地拍着他的背。
欧阳越发咳得喘不上气:“你……别管……我。”
“什么?”荇野没有听清。
欧阳飞快地走到一旁拿了瓶水,喝了两口定了定神,说道:“你别管我,你只管编,能不能跳我心里有数,跳不了,我会一直练。”
一听这话,荇野立刻脑补出漆黑的夜晚,欧阳一个人在练舞室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因为动作做不到位独自崩溃,躺在地板上哭泣,又坐起身抹干眼泪,握紧拳头重燃斗志。
自从知道欧阳的境遇,方荇野对他说话都温柔耐心了许多。
虽然人们常说,在天赋面前努力不堪一击,可荇野总对那些热爱舞蹈、拼命努力的孩子有一种莫名的偏爱和包容。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之所以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突破那些看不到的条条框框,去触摸永远达不到的极限吗?
这苦命的孩子经过了练习生时期那些艰苦的岁月,却最终被淘汰,眼睁睁看着同期出道,在舞台上发光发亮,自己却被公司安排纯当歌手,不许唱跳,这不明摆着侮辱人吗?
虽然欧阳跳舞是僵硬了一些,力道是小了一些,动作幅度是不够到位,但士可杀不可辱啊!
他应该是心有不甘的,所以才会想,在人生第一次演唱会上有唱跳舞台。
他背后一定付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才能最终争取到这个机会。
难怪之前李颜一脸轻松地跟她说,这次演唱会全是欧阳一个人担责。
天啊,她早该在看合同时就发现不对劲!
也难怪之前欧阳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
他对这次舞台有多大的期待?又承担了多大的压力?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押上了?这本来就心急,还要成天看她编的那些个垃圾玩意,不黑脸才怪!
每一个封心锁爱之人的背后,一定都有一个无情无义的刽子手。
而欧阳的背后……
就是李颜和颂笙传媒!
想到这里,荇野上前一把握住欧阳的手腕,坚定地说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我在!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舞台,助你圆梦!”
欧阳人都麻了。
荇野继续说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我前面握你手腕就感觉到了,你的肌肉太紧绷,身体太僵硬。还有你的力度也不够,身体太虚,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但只要努力就一切都有可能!明天开始我们就把体能课加上。”
她放开他的手腕,带着他做热身运动,整个人斗志昂扬:“来,把身体活动开。我们就跳最初的版本,一起尽全力去努力!努力不行,就再努力!”
了解到他背后的故事之后,荇野现在看欧阳都带着一层滤镜,觉得他脸没那么黑了,眼神也没那么冷了,眼睛里燃起的熊熊烈火,那是对舞台的无限渴望和追求。
等热完身,她站在镜子前,欧阳站在她身后,两个人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拆分着。
“手放在耳后,腕关节哒哒哒哒动上一圈,卡这几个碎点。后面水声的特效,音乐停了一秒,那是雨水滞空,时间静止。你人跟着也要有滞空感,定住,这就要考验你对身体的控制力。嗯,对,就这样,做得好,你的控制力还不错。”
“这里下腰,边wave边升起,再慢慢压下去,再升起。这个现在对你应该有难度,你先别做,小心闪着腰,你先看我做。不急啊,多给你点时间,会没问题的。”
“这里身体分离,要一直wave到手指尖。还有这里手从面部滑过,滑下来的时候面目表情要变,甩头,对,但不是很潇洒地那种,动作别那么猛,是要有心痛,要有无奈的感觉。”
说到这里,荇野盯着镜子,停顿了一秒。
她转身握住欧阳的手,抓在手里细细地看:“你的手很好看,在大舞台看不到,但是如果有镜头,定点在手部,会很吸引人。”
“这里,歌词是无法呼吸,右手掐脖子,对,等等。”
荇野又停了下来,转身走到他身边,直接上手:“你脖子旁边这根青筋很性感,手这样掐过来一点,然后脸侧一些,把脖子线条拉长,对,这根青筋露出来,这里可以来个舞台特写。”
她的手指尖从他的青筋上滑过,欧阳的脸“噌”地一下又红了。
荇野抬眼一看,轻轻一拍他的手:“叫你假装掐脖子,演出来很用力掐,不是真把自己掐死!脸都给掐红了!”
她转身继续:“这里要延续无法呼吸的感觉,你要表现出窒息感,身体停顿,抖动一下,脚也要,你的动作一定要到位,popping,对,就是这样,做得很棒!”
“这里,含胸,好像一箭穿心的感觉,箭很迅猛,穿过你的身体,你人都有一个后坐力,表情要痛,呼吸得一滞,欧阳,你谈过恋爱吗,要失恋的感觉,这里是**!”
欧阳停下动作,望着荇野的背影:“方荇野,你好像忘了,这首歌是我写的。”
荇野对着镜子小声“哦”了一声,没在这个点上多做纠缠,继续往后拆分。
等一首歌拆完,荇野拿着播放器,凑到欧阳身边,说道:“编曲方面我们可能还要找个时间再商量一下。”
她把歌曲进度往后拉了拉:“还有几个地方要你加音效,这里1份20 秒的时候,我会用手做一个雨刮器的动作,你加上雨刮器刮水的声音。”
她比划着,做了一个动作给欧阳看。
“这里,我会有一个踢步,我要有踢水的声音。这里我想加个滑步,定点,你看能不能重新编一下。”
荇野就站在欧阳身侧,语气温和。
抬眼时她目光如水,低首时她的发轻轻擦过他的手臂。
他俩靠得很近,近到欧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夹杂着淡淡的汗水香。
荇野见欧阳半天没反应,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问号:“编起来有难度?”
欧阳直直地看着她的脸,望了两秒,才淡淡地说了声:“没难度,能编。”
要不是知道自己素颜,方荇野几乎要以为自己妆跳花了,才会被这瓜娃子这样盯着看!
“没问题就好。”她放下手中的播放器,对着欧阳说道,“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的腰究竟能下到什么程度。”
她伸手一把扶住欧阳的后腰:“你下,放心下,我手在这里护着。”
可欧阳就像没听到一样,人仿佛被雷劈了,如同一截焦透的木头,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荇野轻轻一巴掌拍在他腰眼上:“下啊,你发什么呆。还是说这就是你的下腰?你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的双手在他腰上捏来捏去:“松一点,不要那么紧,肌肉放松,松弛下来。”
欧阳整个身体更紧了,松不了一点。
他就像被人架在火架子上,一把火“腾”的一下,把他从脚底到脸上烧了个透。
他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我出去一下。”一个转身,慌不择路地跑了。
“不是,你跑去哪?着急上厕所吗?”荇野冲着欧阳的背影大声喊道,“我说你身体到底行不行,怎么才跳了一首就又喘上了?”
这体能怎么开演唱会?方荇野独自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