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季砚辰随手打开梁明章发来的图片。
是向慈在海津理工时候的学籍档案,右侧一栏方框内,蓝底照片上的姑娘比现在更加瘦弱。
巴掌大的小脸,枯黄没有光泽的头发,下巴略尖不见肉感,连那张咄咄逼人的小嘴都是少见的苍白。
季砚辰多留意了一会,唯独发现从前这姑娘眼里的神情几乎就没有变过。
顺着照片往下看,他注意到对方家庭状况那一栏里写着“父母身亡”,再之后便是她在校期间获得荣誉以及奖项,几乎每个学科都是第一。
真有这么优秀?
一想到对方理直气壮和他争辩的场景,季砚辰总觉得自己无法将她与失去亲人的身份联系到一块。
被单方面取消服务并没有打垮向慈,反而她的斗志更甚。
从父母去世那会开始,她就自动把自己带入成坚强不服输的狗尾巴草,不论是迎着毒辣太阳还是饱受降雨袭击,她始终不允许自己低头。
这天,像往常一样向慈早早来到店里。
开业一周以来,生意虽说不像其他行业那样势头正旺,但稀稀疏疏进来询问的人还是有的。
临近中午,她正忙着给一位中年女人介绍具体服务流程,张宛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躲在玻璃门边朝她各种挤眉弄眼。
看见那姑娘一脸滑稽表情,向慈忍不住伸手指了指旁边示意对方别打扰她工作。
“具体情况就是这些,您如果还有疑问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向慈将客人送走,转身便看见张宛清不知何时正对着那束干枯的鲜花发呆。
“这花这么舍不得扔呀?”
“那得看送花的人是谁。”向慈给张宛清倒了杯热水,边整理散落在茶几上的宣传单边问:“还没到周末就翘班?”
“那可不。”张宛清笑嘻嘻地来到沙发前,盯着向慈的脸左看右看就是不往下说。
“有事直说。”
“你这生意不错嘛。”张宛清仍旧打着哑谜。
“还行,咨询的比较多些。”
“那……你下午有没有空啊,我是说你下午有和客人约定时间吗?”
向慈一脸懵,她盯着张宛清那张饱满期待的双眸看了又看,最终发现那姑娘不光心里藏着事,眼睛甚至比以往更加有神。
“有空啊怎么了,想让我陪你去相亲?”
“不不不,我还没到相亲的时候。”
确定对方有空张宛清这才绞着手指,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我是想让你陪我去听季教授的讲座,之前每次都错过今天我好不容易请了假出来的。”
生怕向慈拒绝,张宛清又跟着装可怜,“你是不知道啊,我们那个领导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这每天不是被压榨就是被安排加班的,好不容易松口批我假条,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嘛?”
说到最后,张宛清愣是挤出几滴珍贵的泪水,势必要打动向慈不可。
“非看不可?”
“当然啦,我当年可是听了他的讲座才决定报考海津理工学院的,谁知我才刚来他就离职了。”张宛清从包里掏出两张票,“你看,票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可怜巴巴的模样果然有效,向慈只犹豫了一会就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先说好啊陪你去可以,但你要是想要什么签名合影之类的别拉上我。我这情绪还在呢,指不定让人看笑话。”
“好说好说。”一听向慈答应,张宛清赶忙擦干眼泪整个人几乎黏在向慈身上,没完没了的撒娇。
吃完午饭,向慈关了店打算先回去换件衣服,可张宛清非但不同意反而直接拉着向慈在路边拦了辆车。
“不用这么早吧,好歹让我换件衣服再去啊。”向慈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黑色职业装,忍不住吐槽。
“不是,我那里有衣服。”
张宛清是本市人,由于工作地点与家有段距离,平日她几乎都住在公司宿舍。
而此时张宛清正将她带到自己宿舍,然后撇下对方开始翻衣橱找衣服。
“你是去听讲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其他目的。”
“见偶像穿漂亮一点怎么啦?”张宛清正将一件连衣裙放在身前比划,同时不忘拿出另一件塞进向慈手里,“你不是说要换衣服吗,快点去换。”
向慈本是坐在床边看张宛清挑选衣服,这冷不丁手里多了条裙子,她想都没想立马表示拒绝。
“诶,我就不用穿了吧?”向慈盯着张宛清一身清新打扮,忍不住发问。
“我跟你说啊,现在来听讲座的几乎都是些小姑娘,你不想被人发现那服装肯定得跟上呀。”
“可是”向慈看看手里那件纯白色中袖连衣裙,再看看一脸真诚模样的张宛清,她总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这么快答应对方。
好在衣服不算暴露,除了太贴合腰身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
“我就说这衣服适合你!”
向慈猛地转过身,“什么意思?”
“送你啊”张宛清指指裙子下摆的标签朝向慈使眼色,“找个理由送你衣服喽。”
“送我?”
“对啊,正好有这个机会。”张宛清边说边将人推到镜子前,“你自己看美不美。”
镜子里的自己确实跟往日有些不太一样。
向慈看着镜子里自越发红润的脸蛋,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太陌生,甚至她产生了就穿职业装去的打算:“衣服我收下,但我能不能换回原来的衣服?”
“不行!”
张宛清不仅一口拒绝,甚至在向慈欲言又止的时候亲自上手帮着打理发型,没一会儿的功夫,外表青春靓丽的向慈就出现在镜子面前。
唯独她自己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好了啦,就这么一回。”张宛清举手发誓:“我只是太希望你能好好看一看自己了。女孩子嘛,就应该漂漂亮亮的才对。”
向慈盯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总觉得张宛清蛊惑人的本事比从前更甚。
讲座地点设在海津理工学院大礼堂。
这所学校位于郊区,是桐城最好的一所大学。
当初也是因为这所学校距离她家最近,加上开设了殡葬学专业,向慈才会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里。
毕业两年,这还是向慈第一次回来。
校园里的风景几乎没什么变化,唯独再来时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处小心翼翼的女孩。
季砚辰的讲座位于下午三点。
两人到达大礼堂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张宛清为了能够近距离观看自己偶像的演讲,硬是拉着向慈一直往前走,直到发现前方再也没有空位的时候,这姑娘才找了处视野最佳的地方坐下。
第五排,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甚至只要台上的人稍微往左边靠过来一些,就可以注意到她们所在的位置。
向慈左右观察一番,最后从包里翻出一只黑色口罩戴上,这样她的心虚才能完全掩盖住。
大约一刻钟主持人上台发言,再之后礼堂里的大灯熄灭,一周前才与她产生争执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
作为学校此次重点邀请的演讲嘉宾,季砚辰的出现理所当然备受追捧。
“同学们下午好,今天由我来给大家做演讲。在演讲之前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季砚辰拔出话筒走到讲台最前边,他扫视全场娓娓说道:“我叫季砚辰,曾经也在海津理工教过书。工作那几年,我时常发现同学们在文学创作上会产生相同的问题,所以咱们今天的演讲内容就是:《传统文学到底有没有必要创新》。”
台上季砚辰一系列专业知识输出,台下张宛清托腮凝眸听得异常认真。
向慈不是文学系毕业,她听得云里雾里便想着看看手机打发时间,可又担心台下一片漆黑唯独自己低头亮着屏幕。
极度无聊下,向慈不得不和所有人一样,将目光投向台上风姿卓越的男人。
季砚辰今天依旧穿着一身正装。
天气渐热他没穿外套,只单穿一件白色衬衫。
说到兴头时他下意识将袖口纽扣解开,随后大手轻轻一抬露出一截结实的麦色肌肤,整个过程熟练自然,像是他平日里的习惯。
他一直在举例说明,这期间眼神透过镜片时不时盯一下台下。
向慈注意到对方有那么几次眼神与她交汇,吓得她还特意将身子往下移了一些,可下一秒当发现他的目光切换到别处后向慈才反应过来,这么漆黑一团除非他有火眼金睛,否则能看得见她?
何况,她还戴着口罩。
讲座持续了接近两个钟头,后半程里向慈实在没忍住,完全是把讲座当成了睡前故事。
排除季砚辰这人的性格,向慈不得不承认对方音色极佳,是非常适合用来助眠的嗓音。
就在季砚辰宣布今天的讲座正式结束之后,礼堂大灯挨个亮起,本该在与周公对弈的姑娘突然被吓得直接站起身来。
等到眼前视线逐渐恢复正常,向慈才后知后觉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姑娘已经没了踪影,向慈想都不用想肯定去台上找人要签名去了,她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总觉得她如果也是他的粉丝,肯定不知道被挤成什么样。
他的粉丝?
向慈拍拍脸蛋,赶紧将这个玩笑给扼杀住。
一时半会估计不会结束,向慈给张宛清发了条消息然后从后门消失。
天色尚早。
向慈去原先的宿舍楼溜达了一圈,本是想同宿管阿姨打声招呼,可短短两年时间,原来的宿管阿姨竟然回去追生二胎了。
转头向慈又去了位于最西边的操场。
大一刚开学那阵,她各种不适应的时候经常会来跑圈。趁着天黑没人注意她闷头跑上几圈,等汗水完全掩盖泪水,她理所当然告诉别人自己是为了增加新陈代谢。
后来逐渐适应了也就换成散步,不同的是她多了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向慈跨进操场,此时篮球场上仍有一群挥汗如雨的少年。
晚霞席卷天空,纯蓝逐渐被橙红带偏,此时整个天空像一块巨大渐变的彩色染布。上半段的灰蓝是白天热情消耗殆尽下的修整,下半段的灰粉是夜晚即将到来时的高亢激越。
向慈正沉浸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中,却突然被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给打断,如同山泉奔放肆意流淌的声音源源不断传进耳畔,让向慈不得不往声音的发出地去找。
原来,一群人拥着刚刚进球的男生直夸他“牛逼”,向慈跟着那群人一块鼓掌,却没有发现被围在中间的男生注意到了她,然后小跑着向她而来。
“学妹要不要看我们打球?”男生捡回不远处的篮球,满是汗水的脸上充满了热情。
“不用不用,我路过。”
男生不放弃似的继续邀请:“那学妹哪个系,回头看看咱们有没有缘做个朋友。”
不远处男生的同伴似乎看出什么苗头,高声起哄让人再主动一些,可身边的男生却只是挠了挠头,一脸羞涩。
“不好意思,我已经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