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我先走。天元。”
等到永羲言罢,阿弦先是发愣了一阵。不过他一旦发起愣便沉下头来,紧紧、死死的盯着泛光的棋盘。阿弦无意识般从旁边的小坛子里拿出一颗黑子,再把黑子始终捏在手中、反复碾磨,又将手关节下意识的含在嘴里。
他的目光斜斜注视着棋盘,有时又间接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他的眼神在棋盘与小坛子之间不断游离、巡视。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皱起眉头、狠狠沉下心来。阿弦伸出那只捻棋子的手,将那颗手中的黑子“啪”地一声放在了棋盘上。
阿弦此时紧锁着眉目,垂下头来几声不响的、闷闷的道:“是我该走的。天元。”
等到阿弦方才言罢、利索的抽回手去,那颗黑子叫人看着,便一下子不偏不倚、不折不扣的停留在了棋盘的正中央。永羲先是看了看棋盘中的那颗黑子——他见阿弦这般话少,又这般决心果断,便觉得如今阿弦更奇怪了。
良久过后,永羲迟疑似的看向阿弦、于是略带不解道:“你既要独孤求败,也不至于这般如此。你既要睥睨天下、得道升天,也不至于在我面前玩这个把戏。咱们毕竟也是知己一场。我要比你想得现实。若你真要以此来告诉我什么,那就当我愿闻其详了。”
“嗯,你愿闻其详。那就愿闻其详罢。反正这局我胜我败都不重要,我已经是朝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人了。”阿弦言罢将两手揣在腰前、一副貌似生死由命的样子。他凝神看了永羲一会儿,于是无所事事道:“我下完棋了,现在该你下了。你走罢。”
“如今海上明月楼没了,我就当我自己一无所有了。反正除了那些浮华之物陪着我以外,我还能有什么傍身的东西呢……到头来我究竟是孑然一身呢,还是始终与人同行呢……”等到永羲开始斟酌下棋的时候,阿弦却突然间怅然若失、开始喃喃地自言自语。
永羲下完了棋。他看见阿弦又开始揣起袖子看起雨。彼时亭檐下流泻的雨帘变薄了一大半,只剩下如流苏一般、弯弯的弧形水流了。他看了看四周、便敏锐地察觉到,山上的雨似乎就要停了。于是他再度望向阿弦,一时间竟也看不清阿弦心中想要的归途。
他看见阿弦这一副不知往何处归、然则又悲从心中来的样子,不禁自己也打心底觉得悲伤了——等到江山确立、山河无恙,自己到头来又应当何去何从呢?
如今江山还没确立的时候,一切都显得是那般惘然、飘摇、无可实现。如此一来,他与阿弦岂不是如同拍岸惊涛、穿空乱石,从时代的流潮巨浪里横空而过,且更不知道将来该会何去何从了?
永羲的眼神眼看愈来愈悲伤,他的浑身上下似乎就要被阿弦带来的绝望吞噬。彼时的他只得拼命喊了喊还沉浸在雨声里的阿弦。等到阿弦终于注视着他的时候,永羲问道:“你既如此想来,那你岂不是斩断了你所有的归途,孤注一掷的寻前路去了?”
“这样一来,你所寻的前路上可是有重重危险的?”
“是么?这样说来我竟误打误撞的、把棋下对了?”等到永羲言罢,阿弦却突然亮起一双眼来、笑了。
少年落子天元,春秋山河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