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村沐水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云村虽然是个小镇，可是小也有小的独特之处，邻里熟络，热闹不已，家家户户吃了第三顿饭后便会圈坐在自己庭院，小辈听着祖辈讲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沐安也会缠着沐水给自己讲那些先人留下的古文，不过他更乖一点，帮着沐水把席草沾湿，逐条拿起递给她。沐安静静的坐着，是不是乘沐水不注意瞥她几眼，又惶恐恐的低头看席草，唯恐被发现，反复如此，沐水也不戳穿他，一是小孩字脸皮薄，自尊心可伤不得，二来自己自是和原身不一样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就沐安那个小脑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姐姐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姐姐了，慢慢就习惯了，只当是自己突然性情大变。口中徐徐的说着早已刻入脑海的那些先人古文，不急不缓，就着尖细的嗓子好听的不得了。沐安不再像之前那样偷摸摸的看着沐水，安分的坐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听进故事里去了。

沐水不经感慨，沐家老二真是好哄啊，不像隔壁李家王家潘家的小孩恨不能将自己的吵闹声传出天际去。正在感慨呢，门突然响了，有人用指关节清清敲击木门，门外传进一声男音，低沉，轻缓：“沐水姑娘在吗？我是陆一峤。”

沐水听了，忙起身，开门去迎，推开门，只见一个青衫儒雅的书生站在门口，头发归拢，用布巾固定，瞧着她出来了，便拱手作揖，沐水忙照着原身的记忆还礼：“陆先生，这么晚到访，可是有急事？”说着就将门开到最大，俯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陆一峤点点头，泰然的跨步进门，边走边道：“叨扰了，是令尊托在下给姑娘捎话，说是收摊时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好友，想与他叙叙旧，多年不见，相谈甚欢，想再多叙一会儿，不用过多记挂。”

沐水将他引入家中庭院的草席上，低头沏了壶茶给陆一峤，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劳先生费心了，刚还与舍弟担忧家父怎这个时候还未归家，原是这番缘故，也叫水儿安心了。先生喝茶。”

陆一峤接过，倒是有些诧异。都传沐家姐弟木讷实心，却不想这沐家长女竟然这般善言，妥善有礼，叫人顿生好感，不过心下怎么想，面上都不显露，自然的接话并轻抿一口：“多谢。”

沐安这个小脑袋听着，疑惑的看着家姐，又看着城里来的陆先生，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刚家姐不是在和他讲故事的吗怎么就变成担心父亲了？父亲不是经常在自己快睡觉了才回来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沐安张张嘴，想说什么，沐水眼明手快的堵住他的嘴：“小安，你不是新学了个字吗陆先生可是远近闻名的学士，快写出来让他看看，正好指点指点。”

沐安听了，小孩心性顿时被沐水带跑偏了，听了家姐的话拿着木枝往土地上写。

陆一峤听了，默默的把“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之类的客套话吞下肚。看着沐安以木枝为笔，土为墨，地为纸，认认真真的写了起来。看着他写，似乎不满意，木枝横扫过去，又重新写起来。陆一峤知道这是要写出最满意的才给他看，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的沐家长女套家常：“令弟贵庚？”

沐水看着自家弟弟，回道：“乙亥年的。“

陆一峤若有所思：“正是上学的时候，不打算送去私塾吗”

沐水摇摇头：“家父不曾说起，小女也不敢提。”

陆一峤有些明了：“是打算去学武？”

寻光大地崇尚武学，谁拳头硬谁就有说话的资格。不太重视文学，更多家庭会选择把孩子送去武馆。听说沐家老二从小体弱多病，想来也是存着去武馆强生健体的想法的。

沐水摇摇头：“女儿家怎能揣透家父的心，况且自母亲去后，父亲就不怎么待见我们姐弟了。”沐水摸了摸沐安的头，语气哀怜，可怜见的。

沐安似终于觉得自己写的好了，献宝似的请陆一峤看，陆一峤伸头，看着地上的字，端端正正，横竖撇捺分分明明。沐安怕陆一峤和家姐之前一样他笑，忙补救似说道：“沐，有沐浴，沐恩之意，也可取做姓名，亦如沐安、沐水。”

沐水不想他把自己的话记得这么牢，不禁莫名有种欣慰，这白捡的弟弟真的太可爱了！

沐安说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陆一峤，陆一峤听着他的话，点点头，：“字写的不错，字意也解释的正确，挺好的。”

沐水点点头，很好，很官方，本来也只是为了堵住沐安的嘴随意说出的话，也不指望他真能说点什么。沐安也挺开心的，得到的毕竟是私塾先生的夸奖呢，对他是莫大的鼓励，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子通红。“不过，”陆一峤陡然一顿，握着沐安的手，指挥着木枝，指点到：“学好字很重要，但是握笔的姿势也尤为重要，笔杆放在拇指食指中指的三个指梢之间，食指在前拇指在左右，中指在右下，才是正确的。”看姿势摆对了，也就放开了他的手。沐安很新奇，努力用刚陆一峤新教的方法写字。

陆一峤看着沐安欣喜不已的样子，也很开心。转头对沐水压声道：“若不是三分热性，而是真心爱学，写字弄笔还是要用笔墨纸砚才是最好的。”

沐水低眉听着，点点头，突然觉得这人倒真的谦谦君子，处事稳妥体贴。替家父传话，唐突的提议也不驳回，安静的等待小安写字，认真的指教，怕沐安听进用笔墨纸砚才是最好的，心生失落，便压低声音偷偷同他说，毕竟文房四宝也是平常人家可以负担的。笑了笑：“谢陆先生好意，等先生走后，水儿定会问问小安是不是真心向文的。”陆一峤看着沐水的笑颜，有一点惊艳。不期然的便想到先人流传的画像中，女子笑语盈盈的样子。

低头拱手：“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在下告辞。”

沐水回礼：“先生慢走。”

陆一峤点点头，退出席子：“姑娘留步吧。“便转身走了

重生已经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的打听着南边部落的消息。大概知晓，自己死后，没有所谓的光明降临，南边族人只说她是“寻光而去”。

沐水听了只觉得嘲讽，寻光吗？真是好说辞呢，敬爱的祭师大人。

整理了一下衣衫，手肘上挎着装着排骨和时令蔬菜的菜篮，出门前再次叮嘱沐安：“饭在灶台闷着，饿了就去吃，乖乖在家练字，她回来要检查的，在家要乖，姐姐会早点回来的。”

沐安乖巧的点点头，懂事的站在门边，对姐姐说：“知道啦阿姐，小安很乖的。路上当心。”

沐水知晓沐安平时素来听话，也不太担心，仔细的锁好门，便朝镇走去。

北边部落素来严谨，等级分明，北都管各镇，各镇管理下属的村落。沐水所在的云村归云镇管理。沐水很少去镇上，一来有沐安在，二来家里自给自足，沐水不花心思打扮，身上穿的都是阿娘留下的旧衣，修修改改也凑合能穿。这次去镇上，主要是为了沐安。

自上次陆一峤提起的建议，沐水没有直白的问沐安，因为她觉得问不一定能问出心里话，但是行动可以。于是只细细观察，发现沐安总会缠着自己教他认字写字，沐水起初只挑几个简单的字写给他看，不想沐安学的异常认真，过了好几天都不曾厌烦的样子，反而更加投入，认字写字学字进步飞快，沐水不禁有点重视起来。

他若真心想学，沐水必然全力支持，只是……,探过几次屠户父亲的口风，都是不耐烦的语气。

求人不如求己，想着若能劝动陆一峤收下沐安当弟子，再和屠户父亲谈也不迟。心下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粗人家里，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些吃食，挎着篮子，到镇上打听了陆先生的私塾在何处，便急急赶去。

打听的途中才知道，陆一峤是在三味学堂授课，不过并不是专门授课的老师，只是学堂的授课的先生是他的叔父，是个药罐子，平常会帮忙代课。沐水走的途中想着：若是运气不好，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到了学堂，问了看门的门童，知道陆一峤今日并不在此。沐水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叹口气，觉得运气真的不太好。不过毕竟是出来了，也不能白走一趟，找不到陆一峤，便像门童打听今年入学的时间，门童说：“一年招一次，上月才招的，要是想入学，怕是要下一年了。”

沐水不想竟这般凑巧，不禁失望，福礼告退。走向学堂旁边的书坊，想买点启蒙类的书籍回去。

回想自己初学的时候，祭师拿给她的好像是“三百千”，店主应该是有事出去了，托了隔壁店的帮忙照看，隔壁店主看她进去就道：“店主小解去了，马上就回来，姑娘可以先自己看看。”沐水点头致敬，往书架走去。

正找着呢，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响：“沐水姑娘买书可是在为了令弟？”

沐水惊讶的转头，以为要白跑一趟，不想竟然能在这遇到，惊喜不已，福礼道：“陆先生。正是。“

陆一峤以为她是不知道该选哪种书籍，伸手往书架处取了一本《千家诗》：“若是初学者，此书最佳。”

沐水看着，正是她要找的，接过道：“多谢先生。”

陆一峤柜台内走进，问：“可还要些其他的？”

沐水看着他的动作，不答反问：“先生是店家？”

陆一峤点点头：“家里的铺子，算是半个店主吧。”

沐水拿着书，当下略微思索接下来的说辞，缓缓道：“不瞒先生，小水今日来云镇，是专门来找先生的，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海涵。”

陆一峤挑眉，倒是没有太多惊讶的样子，淡定的说：“但说无妨。”

沐水抬头看着陆一峤，郑重的说道：“诚如先生所言，小安确实很喜欢文学，本想送小安来上学堂，不过没想到只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学堂就已经过了今年入学的时间。不想让小安失落，小水斗胆想请先生……帮一下忙。”

陆一峤看着她，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她看透。沐水就静静的让他看着。陆一峤一下一下的叩着木桌，半晌道：“规矩不可废。”

沐水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但是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就知道，他在犹豫。不是一口回绝就说明还是有希望的。思索一番，答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陆一峤顺着话说：“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若是不介意，也可以私学.”

沐水细细思索了一下。

去私学还是学堂，都没什么打紧，只要老师和环境好，小安可以安心学习就行。不过私学大多鱼龙混杂，不像公开的学堂一般让人放心。不过，若是陆先生推荐的，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沐水若有所思：“不知先生可有推荐？”

陆一峤扯宽嘴角，许是书香墨染的缘故，面容比一般的寻光人要柔和些，一笑倒不会露出凶相，让人很是舒缓：“在下认为，陆家私学，尚可。”

沐水听了，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味学堂。

这算不算……挖墙脚？

本以为会谦虚的介绍别家的，不想竟是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

不过本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了小安上学，若是在陆一峤提出的那天就直白的问沐安，想来还是有机会赶上入学的吧。

沐水打探：“先生授课？”

陆一峤不否认：“陆某不才。”

“可有何要求？何时何地上课？”沐水细细问道。

陆一峤应对入流：“自是在陆某家中，每日辰时上课，申时下堂，学五休二陆家私学只接受长学，只收真心向学的学生。”

沐水一一听完，点点头，陆一峤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学者，两次接触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亲自教学沐水还是很放心的。至于能不能入学，沐水对沐安还是很放心，现在就只要解决那个屠户父亲就可以了。

沐水回旋道：“此事不小，容我和父亲商量一二，不知先生明日可有空？”

陆一峤见她没有一下子答应，倒也不急，点点头：“有。”

沐水答：“那明日申时，小水来这找陆先生，可行？”

陆一峤拱手道：“陆某恭候。”

沐水将书钱放置柜台，福礼道：“谢先生，小水告辞。”

陆一峤拱手：“慢走。”

看着沐水渐渐远去的背影，陆一峤摩挲着柜台上的钱币，对着柜台后被帘布挡着的人说：“做的很好。”说着将钱币收入囊中，便踏步走出店门。

帘布后的人见陆一峤走了，才从后走向前，站在柜台上拨算盘，赫然是方才站在隔壁的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