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村沐水 第3章 第三章第三章

沐水离开书坊后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找屠夫父亲。

这个屠夫父亲早出晚归，只有睡觉后和睡醒之前能见到他，沐水不想浪费时间，直直的便往他的摊位走去。索性屠户父亲的摊位和学堂不远，不多时就到了。

沐水站在不远处，看着屠户父亲，扇着蒲扇，坐在摊子前。

许是屠户这种营生杀戮太多，本就凶悍的面庞，平白比常人多了几分阴森和血腥，看着就让人有些畏惧。一把剁骨刀插在案板上，肉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血红血红的颜色在黑暗中很是显眼。沐水还是第一次直观的看到这样的屠户父亲，一个激灵，从脊梁骨一直到头顶，麻的沐水只能直愣愣的看着屠户父亲

看看到这般场景，心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这么吓人的摊位，卖的出去肉吗？

肖楚看到自己女儿直愣愣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却并不走进，有些奇怪？

怎么今天来镇上了？淡定的朝她招了招手，不自觉地软化了原本森人的气场。

沐水看到回过神来，缓缓挪过去，她绝对不会承让刚才有点怵。

肖楚看着她手里拿着书，手肘挎着篮子，有点奇怪，这不是自己家里的菜吗？拿到镇上来做什么：“你拿着家里的菜干什么。”

沐水方才察觉到，刚看到陆一峤就忘了，主要是以为今天白走一趟觉得有点失落，可没想到能遇到他，又有点吃惊，一落一起间就忘了。有点懊悔，不过想到还能看到他，明天再送也可以，就释然了。回道：“想给陆先生送去来的，给忘了。”

肖楚递给她一个矮凳，奇道：“这么快熟络了？”

沐水听着有点愣神，怎么感觉不太对呢？难道不问问她为什么去找陆一峤，反而一脸的欣慰？

沐水难以言述的看着屠户父亲，其实沐水对他是很复杂的。一个不称职的父亲，间接性的害死原身，是该对他厌恶的吧。

可是一个月的接触下来，发现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又觉得这个父亲称不上好又称不上坏。他给了一双儿女遮风挡雨的家，不曾虐待，不曾缺衣少食，提出的要求都能尽力满足。面对妻子的离去，他内心的伤痛不比儿女的少，却从未再他们面前抱怨和哭泣，唯一做的不好的，就是更加的漠视和孩子之间的亲情。原身的印象中父亲先前对母亲也是不理不睬，采取漠视的态度，是沐安出生前几年才对母亲展现出喜爱的。像是本性便是以冷漠对待一切的。寻光族人虽然本性阴郁偏执，可是也很少有会对家人也是如此冷漠的。因此沐水每次面对这个父亲都是五味杂陈，不知对他是亲近好还是冷漠好。

沐水照着原身生前的性格，故意装出木讷的样子回：“小安爱学字，便想让陆先生收小安做学生”

正说着，来了客人，是个中年妇女，挎着篮子，招呼着：“老肖，来两个猪蹄。”

肖楚听着朝妇女点点头，挑着块肉道：“这块怎么样？”

妇女显然是熟客，点点头道：“可以。”瞥道坐在矮凳上的沐水，打趣着说：“呦，这你家闺女呀，一下子这么大啦，长得真水灵。”

沐水听到在说她，站起来乖巧的回道：“伯母好。”

妇女点点头，眼角的褶子很深，一说话就全堆在那，看着肖楚说：“切碎些，好入味。”说完又对沐水说：“年几何啊，可有婚配？”

沐水看着这位妇女，张口便问这么私密的事，猜着许是家中应有未娶的儿子，打着太极道：“尚年幼，还不想许配他人。”

肖楚剁着猪蹄气势如虹，用荷叶包着肉，细绳裹紧递给那妇人：“李婶，二十文。”

妇女掏出钱币，置于案几上，：“得嘞，那奴家回了。”

沐水看着妇女远去，又转头看向屠夫父亲，希望能接回方才的话茬。肖楚看了看她，不置可否，清理案板上的残渣，半晌才回: “陆先生同意了？”

沐水点点头，道：“只等父亲点头了。”

肖楚不想她如此直白，转头看着街道上车来人往，心中却权衡着利弊。当日托陆一峤捎口信，必然是存了一番心思，可若是一双儿女都和陆一峤扯上关系，却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云镇学堂私学不少，未必陆一峤教的就是最好的。若小安真心向学，过几日我会去寻得门路，送小安去学字。我自有定夺，此事不必再提了。”

沐水见有些意外，私以为当日让陆一峤捎口信必然和他有些交情，方才听到自己今日是专门去找陆一峤的，也有喜色出现，况且陆先生已经答应了，本以为多少回顾及情面，不想竟然这么干脆的拒绝了。不过父亲没有反对已然是万幸，本以为会有些波折，才会先去找陆一峤，先斩后奏的，不想虽和预料的有些不同，但是好歹还是同意小安去学堂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赘言了，至于陆一峤那，只好明日多带些蔬果熟肉，当赔不是。

沐水点点头，福礼道：“那水儿回了，父亲切莫太过操劳，早些回家吧，小安时常挂念呢。”

肖楚转头看她，柔化了阴森和血腥的脸，却突然让人觉得苍老，他点点头，绷直了嘴道：“回吧，路上小心。

沐水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遮住了笑起来会微微下弯的眼角。

这位父亲刚刚是想笑吗那嘴绷的，真是……丑呢，可是却比平常更加可亲，小安要是看到，不知道会不会和她想的一样呢，一定会的。那样子，和家门上贴的门神有五分像呢。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就会开始怀念从前，肖楚看着沐水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已经离开家五年的人儿，想到家里的长女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了，不知道你看到会不会也很欣慰呢。

沐水赶着回家，看到家门还紧锁，有些安下心来。却并不开门，叩了叩门板，特意压了嗓子，道：“家中可有人在”

门内果然响起沐安奶声奶气的声音，顺便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阿姐！怎的丢了钥匙不成？”

门里钻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那被泥泞搅浑的清透瞳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沐水，扑到沐水身上。沐水有些神奇：“怎么听出是我来的？”

沐水本想着考验一下沐安一人在家，遇到陌生人敲门会有什么反应，不想居然一下子就听出自己声音。

沐安眨巴眨巴眼睛，天真的说道：“小安也不知道，就……就觉得是家姐。”

沐水不想竟是这般的回答，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可能是朝夕相处下来很熟悉自己的嗓音，才有这样的直觉的吧。不过这样很不安全，就捏着沐安的手，说道：“小安真是厉害呢，居然能认出姐姐的声音。不过这样很危险的，要是坏人故意学姐姐的声音怎么办呢？所以以后要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一定要仔细确定这个人是谁才能开门，知道吗？”

沐安偏头看着沐水，露出两个虎牙道：“知道了，家姐。”

沐水知道自己的话沐安听过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就不再多说了。站直了身子，牵着沐安走进家门，唠叨的说：“吃过饭了吗”

“有乖乖吃了的。”

沐水把沐安领到草席上，手中的书递给沐安：“这是给你买的书，还记得上次来家的陆先生吗就是他挑给你的。”

沐安欣喜的接过，翻着书，开心的说着：“原是他给我挑的？可不敢忘，他夸过我字写的好，还教过我握笔的姿势，是个好人。”

沐水点点头，其实以往传出沐家姐弟木讷实诚还真的没有说错，长姐木讷，幼弟实诚，沐安小小年纪就知道受恩莫忘的道理，可也正是太过单纯，沐水才担心他有会被片大地，漫暗无边的黑暗侵蚀。

沐安摸摸他细软的头发，从菜篮中翻出油纸包着的零嘴，递给沐安：“糖霜花生米。”

沐安从书中抬头，听到有零嘴吃，喜的虎牙都藏不住，仔仔细细的拆来油纸，捡起一粒花生，含入嘴里，也不见他动，只是呆呆的含着，等裹着的糖霜差不多化了，才慢慢的嚼起来，露出一脸满足。

沐水扑哧一下笑出来了，哪怕不喜甜食，看着沐安满足的样，都觉得这糖霜花生米是世间珍馐呢。

姐弟正说笑，门口突的响起来叩门声，沐水收不住笑意，转头看向门外，是同村的王若云，看样子是来找沐水说事的 。

沐水看见来人，拍拍沐安示意他进去。沐安收拾了零嘴和书籍，对王若云问好道：“云姐姐好。”便退进了房里。

王若云，年十六，是原身的朋友。虽不是很疏远，可也不亲近，今日突然到访，倒让沐水有点意外。

沐水福礼，把她引入席：“若云姐姐，今日怎得空到我这来的，快坐这。”

王若云回礼，跪坐在席上：“想来自然就来了，倒是沐水妹妹，也不见来姐姐家坐坐。”

沐水倒了杯茶给她，歉意道：“是妹妹疏忽了，下次一定去拜访姐姐。”

王若云听了，觉得铺垫够了，缓缓的说道：“我前几日上街，听到点风头。“

沐水看着她停顿，了然的配合的说道：“什么风头？“

王若云顿了顿，道：“过几日季卿要来我们云镇。”

北部祭师季古之，众人称他为季卿。南北的祭师职位大同小异，都是寻找“吾族异人”，完成寻光大业。除却北王所在的北都，甚少会去别处，但若是出动了……

沐水不由自主的想到禁困自己十五年的小木屋，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脑中响起“叮——”的一声，霎时空白一片，耳中只有嗡嗡的耳鸣声，再听不进王若云在讲什么。本就清瘦的身子，因绷着脖子，两条明显的线条凸起，后脑勺好像被人扯着一般酸痛，让沐水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久到王若云都发现了沐水的不对劲，看着她一脸虚弱，冷汗缀在额间，不安道：“沐水？沐水？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沐水方才从魔怔中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看向了王若云。王若云看着她，一脸虚弱的样子，以为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忙顺抚她的后背。

沐水偏头，几点冷汗顺势汇拢，聚成一条小溪滴下来，卡在了沐水的眼角边：“吓着姐姐了，只是近日操劳过多，身体劳累了些，休息一下就好了。”

王若云听着也不好多说什么：“是我不对，知妹妹辛苦，还来和你说这事。不过原也不是我想来说的，只是是在担心妹妹。若是这事真的发生了，身体更加承受不住，哎，你说这腌臜事怎么就轮到我们云镇呢，这北都的王啊，真是……”

饶是知晓北王远在北都，王若云也不敢说北王的半分坏话。俗话说南鹞北鹰，若要形容北王，怎一个狠字了得，做事阴险狠毒，血腥残暴，性情乖戾又残忍，当年对待有救命之恩的恩人都能为了前程毫不眨眼的断送他的性命，刚当上王的那阵，真的是北都最暗无天日的一阵。一个月都不能散去的血腥味让北部族人至今都难以忘却。

沐水太袖，擦去了冷汗，也顺带整理思绪。不管祭师来干什么，都和她无关了。她只是云村沐水，不再是‘吾族异人’了。

方才全然未听王若云在说些什么，听着她略有自责和敢怒不敢言的话，心里又是一紧。“什么腌臜事，方才我脑中好像有千把锤子朝头砸落，未听得姐姐说些什么。”

王若云也不忍怪她，又絮絮的说着：“季卿来我们云镇，是为了选造祭坛一事。听到风头，好像要选在我们云村的后山。你也知道，后山是我们祖辈安葬之地，你娘也葬在那，我家祖辈也……哎，你说这北王选哪不好，为什么非选我们这小小的云村。”

沐水看着她，低声道：“消息属实吗？可有根据，捕风捉影的事还是要细细考量的。切莫因这平白的事扰了心神。”

王若云叹了口气：“怎么会是捕风捉影呢，连我们黄知府的府邸都开始张罗各种杂事，这府邸门前络绎不绝，什么好的物件都往里送，云镇上哪些匠人都快忙疯了。就连家父这种只有点响头的食肆老板也被通知时刻待命，唯恐来的人突然想尝个新鲜。若不是来了大人物，又怎么会废这心思呢。”

沐水欠身道：“竟是这样的，不知村里头的人有何反应？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我这几日也时常出门，可看村中也不曾有异动。”

王若云顿了顿，到不曾想过沐水会问。村里的人都不同意这事，只是个人都有个人的心思，这事出力不讨好，大家都缩头缩脚的。可若有枪头鸟出头，后头自会有人跟上。只是谁也不想去打头阵，这事要是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大家都只想捡个现成。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也怪不到他们身上，毕竟法不责众，心里也有个由头，只说自己尽过力了，只是成不了。王若云知晓沐家对那死去的沐氏很是敬爱，况且才入土不久，想来是不会接受此事发生的，保不齐一冲动就做出什么事来。况且沐家向来独处，自十几年前搬来邻里邻外都是沐氏去交际的，沐氏已去，那凶煞的肖楚和尚还年幼的沐家姐弟自然不会想到这层，还未在云镇扎稳脚跟的人家去打头阵，可比本家要来的稳妥，若是本家出事了，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可是谁也逃不掉的。王若云也只是抱着期望来的，若是沐家真的能当这个出头鸟是再好不过了。

王若云打着旋，绕着圈子的回道：“表面看不出来，谁能知道心底里是什么打算呢？这事还是早打算的好，不若万一真的发生了，也好有准备。”

沐水低头，柔顺的说到：“谢姐姐提点，沐水记住了。”沐水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选造祭台这么大的事，必然是北王的意思，除非能劝动北王，做其他的意义真的不大。为难小小的祭师，根本无济于事

王若云看着她打住了话头，一口气有点下不去，以往这个时候沐水都会询问她是否有主意什么的，今儿个竟然这么迟钝了。想着她身体不适，交谈了这么就想着可能伤神了吧，也就就此打住了话茬，反正消息已经带到了，就看她们自己怎么想了吧。

“今儿个你身体不适，我也就不多留了，主意好身体，我就先回了。”王若云起身抚了抚座皱得裙摆，朝她告别道

沐水也起身相送：“谢姐姐体谅，下次身体好了，下次一定找姐姐，好好说说话。”

王若云点点头道：“留步吧。”

沐水看着王若云离开得背影，缓缓关上门。暗褐色得门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仿佛也挡得住外面的委肉虎蹊。

沐水把头抵在门上，调整着心态。

沐安还小，这种事他掺和不得，没必要让他知道。

走到水缸旁边，舀了一盆水，以水洗脸，那水冰凉的很，冷气直往身子里钻，一下子令大脑清晰不少。

沐水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复了杂乱的心。看着水中的倒映，确定脸色和平常无二，走向厨房。

再大的事，也是要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