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 第8章 黑暗中的光

两周的精心准备，周六下午如约而至。终于要迎来绽放。有节目的同学们早就按捺不住，盛装来到教室，脸上写满开心。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下午第一节课没结束，他们就提前来到主席台，进行全流程彩排。

彩排架势很足，困在教室的同学都听到操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部分同学都在走神，赵北辰更是其中翘楚。他躁动的心如何能够安稳？他一会儿感叹一番、憧憬一番、埋怨一番，一会儿元神出窍，总归是无心学习。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感染，总是默不作声的王路严对今晚同样非常期待。虽然旁敲侧击了很多次，李楠却对自己的节目守口如瓶，总是一笑而过。誓要把惊喜留到最后一刻。这成功勾起了王路严的好奇心。

这小子，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另一方面，就在刚刚，王路严噼里啪啦，把这几天的账给算明白了。他嘴角上扬，暗自欣喜，可以加一块鸡腿啦。同时暗自庆幸，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有惊无险，落地为安。殊不知，他还是高兴的早了。

夕阳西下，斜挂在教学楼，犹如一个发光的橘子。一俟吃完晚饭，同学们纷纷拿起小板凳，陆续来到操场。身穿校服的他们，排成一列，宛如乖巧的小学生。

化好妆的陆志良在准备节目的间隙，不忘组织大家维持良好的秩序。总体原则是，男生在后、女生在前，男女之中各按照高矮次序，排成两路纵队。陈末艳福仍旧，排在了男女交界地带。众所周知，这是青春期的活跃地区。

主席台上耀眼的、能四处转动的灯光就位了。化身灯光师的学生会成员正在有模有样调试。王路严对遥远的灯光生出一种亲切之感，就像看到了老朋友。那个秋风秋雨的微凉秋夜，心头却微暖。

同学们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人群中偶有冷冷的光芒闪过。真真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此情此景，班主任怎么会缺席呢？他们站在队伍最后，统揽全局，维持最宽松的秩序。秩序是一种习惯，是一种信仰。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暮色四合。人海之中，几根黄黄绿绿的荧光棒闪烁不停，点缀姗姗而来的夜色。王路严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短短一个月的高中经历，还蛮不错的。这，便是我们独一无二的青春。

出于保护高三及复读班学生的美好愿望，每一年的文艺汇演都仅包括高一及高二学子。高二的学生已经备受摧残，准备的节目很少。总体而言，高一的学生更兴奋、更积极。

他们在观众席上嘻嘻哈哈。

七点钟，以往及以后标识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如约响起。这次，它听起来都欢快了不少。因为它宣告：青苗高中十一汇演，正式拉开帷幕！

万众期待，一身西装、打扮成大人模样的主持人们油头粉面，在璀璨灯光中喜气洋洋登上了主席台。让人大失所望的是，他们报上来的第一个节目，居然是高一年级主任醍醐灌顶的讲话。

观众席的热情冷却下来。

高一年级主任今晚负责控场。他微胖的脸庞，底色白皙，偶有黑痣，散布其间，头发看起来如钢丝球坚毅，风吹不动。他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

此等场合，他从青苗高中的历史出发，侃侃而谈。“大家要继承优良的家风和传统，不辱使命，不负众望，继往开来，再创辉煌。”

居然挑这个时候上眼药水，观众席都觉得扫兴，却也无可奈何。

年级主任却自顾自激情澎湃：“金秋十月，这次文艺汇演，既是对祖国母亲的献礼，也是高一年级两千七百四十六名新生的迎新晚会，大家尽快融入这个大家庭！”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高一王国，闪过一缕习惯性的杀气。随后，他谈到了结束不久的军训。

“前两天军训，周末的时候，家长百忙之中，探望大家。有的同学在大马路上见到父母，冲上前去，抱在一起，‘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哭起来。简直成为校园中的一个景点。”

“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小公主和小王子的青苗历险记。下面哄堂大笑。此时，夜色笼罩四野。高一方阵中的荧光棒越来越多，随着年纪主任的讲话，此起彼伏地挥动。

正沉浸讲话的年级主任，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他从未料到，有荧光棒这种东西出现在青苗高中。这简直是看得见的靡靡之音。他顿时杀气大盛。

沉吟片刻，他继续关于军训的话题：“青苗高中怎么你了？这点苦都受不了？马上就是成年人了！同学们！！！”

荧光棒仿佛是一个阵法，晃得他有点心烦意燥。他又絮絮叨叨了几分钟，这才意犹未尽地交出话筒。

荧光棒瞬间挥舞得更加起劲，欢快之情，溢于言表。年级主任咬牙退场。

汇演开始了！

闲言少叙。第一个节目，是火辣辣的舞蹈。随着劲动的旋律，连灯光都摇头晃脑，舞者们旋转、跳跃、走着猫步，做出类似深蹲的动作，偶尔还要变换一下队形。平心而论，队员们的动作，都各有想法，距整齐划一有些些距离。活脱脱像是偷偷穿妈妈高跟鞋的小学生。

虽然是一个舞蹈，却奇迹般地跳出了小品的笑点。有些好事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不该喝彩的时候猛猛地喝彩。倒彩之后，伴随窃笑。

但是！就算被喝了倒彩，就算差点站不稳，就算队形被队友冲散，就算和音乐的节拍分庭抗礼，舞者们勇往直前，步履不停！

人群中，赵北辰的笑声领袖群伦，就像乳虎啸谷，别提有多欢畅了。

第二个节目是歌曲独唱《情人》。灵魂歌手顶着大头，上面扎了两个喜庆的小辫，空气刘海下是一双过分灵动的眼睛。她一开口，浑身上下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她的歌声，直透天灵盖：“我的情人/我的心我的梦我的灵魂给一个人/我的情人/我爱你我相信我是你的梦中情人！”

虽然没有原唱的性感与魅惑，但透出跃跃欲试的新鲜渴望，并注入了一丝惊悚。露骨的歌词，点燃全场兴趣之火。连班主任们都露出了笑容。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压抑的荷尔蒙不可遏止地流动。

亮眼的荧光棒抛起，划过年少的夜空。

似水流年，少年情怀总是诗。这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也不该抹掉的一页。每个人脑海里，都有那么一个让人蠢蠢欲动的影子。

王路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他感到一种长长久久的忧伤，和同样长长久久的欢愉。

台下，每个班仅分到一张红色的节目单，从前往后传看。他正借助手中荧光棒的亮光分辨节目单上的信息。

《情人》退场，李楠的小品——《回家》，就要搬上舞台了。一看到这个名字，王路严便想起了山环水绕的小村庄，想起那儿的袅袅炊烟。寄宿高中是在坐大部分人的第一次离家，也是第一次归家。

王路严深吸一口气。李楠这个小鬼，会如何讲述我们的故事呢？这故事，可还长着呢。

台上，所有的灯光都熄了，黑暗中可看到人影迅速上上下下，布置场地。真让人期待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王路严肩头拍了一把。

在队伍的末尾，班主任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王路严感受到的气场，颇为不妙。他起身离开。同样被要求出列的，还有正尽情欢呼尖叫、几入忘我之境、氛围感十足的难兄难弟——赵北辰。

班主任黑着个脸，摆手低声开口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赵王二人跟在班主任后面，弯弯曲曲绕过操场最后面。然后，他们从小侧门出来，走到了外面的柏油路上。明亮的主席台和热烈的音乐，都变成了热热闹闹的背景。

班主任一溜烟找了一个安静、明亮而孤独的路灯，这才停下脚步。赵北辰和王路严面面相觑。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谈？

王路严瞬间不淡定了。莫非东窗事发了？

班主任盯着皮鞋尖尖，伸手调整一下眼镜的位置：“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找你们两个吗？”语气平静而冰冷。

刚刚年级主任就是这样对他说话的，不怒自威。

两个学生齐齐摇头。秋日最后几只飞虫和蛾子，正盲目撞击路灯，发出细小的叮咚之声。

劫数啊。

班主任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就在刚刚，他在诸多班主任面前丢尽了脸面，简直影响了他在年级主任心中的形象。他指一指王路严：“你先说。”

肯定和赵北辰有关系。王路严绞尽脑汁，说道：“昨天晚自习的时候，我和同桌说了一会儿话…”晚自习也有人巡逻，扣量化积分什么的，实属正常。他暗暗祈祷，但愿是这个原因。

赵北辰心领神会，乖巧说道：“我以后一定注意，不影响周围的同学用功。”他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宛如太后身边老练的婢女。

肉眼可见，班主任咬牙切齿。他陡然之间暴走，中年发福的身躯在愤怒中跳脚，好像一头马上要在月下变身的狼人。

他怒不可遏说道：“自己闯了什么祸，现在还不知道？竟敢顾左右而言他！你们看看现在的操场上，成个什么样子？整个青苗高中，从来没有发生这种事情！！校长今天要是来的话，准揭你一层皮！”

此时的音乐震动四围，真真是渔阳鼙鼓动地来。而在台下的方阵中，高一年级荧光闪烁，高二的方阵则是一片黑暗。

一阵秋风吹过，王路严瞬间清醒了。果然，果然。怕什么便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