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听到玉龙雪山的兴奋逐渐散去,王路严不得不脚踏实地,心中难免诸多顾虑。他沉吟片刻,说道:“要花多少钱?”毕竟,他囊中羞涩。
李楠伸出手指比划道:“路费加住宿,每人这个数。”
四千,几乎是王路严小半年的收入了。学生时代的无奈,他举棋不定。
李楠双腿盘坐,精神抖擞兴致勃勃说道:“人生总得去一次丽江,虎跳峡、玉龙雪山,苍山洱海泸沽湖…”他的声音低了一些,继续说道:“钱的话,不是太大的问题…”
王路严突然变得敏感了。他不忍拂了李楠的意,急忙打断他笑说道:“当然不是太大的问题,有底气呢!”他下定决心,点点头。
李楠见他同意了,兴奋说道:“你最好了!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出发!”他激动得几乎夜不能寐,连夜制定了出行路线。
第二天,两人早早赶到机场。
室内视野从未像现在这样辽阔。广告牌高大敞亮醒目,推广的是一种名贵的酒。看不到显眼的承重支柱。大土木,也有机会建航站楼吧?王路严抑制不住微笑。
两人按部就班:值机,安检,登机。
期间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王路严的书包在安检口被拦截了。他不明就里,只好将包里的东西挨个取出。不外乎是几件换洗衣服、钱包、身份证、空空如也的水杯、被仔细检查过的伞。最后,才从小包的小包中,翻出了罪魁祸首。
——一张黑色的扑克牌。
李楠眼神明亮,接过扑克牌,长长的手指一转,它吐出淡蓝色的火苗。它当然被无情没收了。
王路严大着胆子问安检员道:“请问,我回机场的时候,可以取回吗?”
这个要求,倒是第一次听人提。安检员皱眉看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李楠急忙拖着他离开了。
钢铁巨鸟加速,呼啸声中冲刺。一股不可抗拒的推力从身下传来,王路严耳朵鼓膜发胀。整个机舱倾斜向上,飞机冲上云霄。
地面的楼房和车辆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野。远处的山河挤进小小的舷窗,好像是从地理书上剪裁下来的。不久之后,从舷窗看到的便是渺渺云海了。金色的太阳光洒在一团团白云上。
王路严的世界变得广袤、壮丽、无边无际。学校、兼职和家教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小镇做题家,也可以走出小镇。
100多分钟的飞行,在这淡蓝色的星球上完成了700多公里的位移。两人从四川盆地,来到三级阶梯中第一级和第二级交界之处——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相连接的地方。
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并行奔腾,亿万斯年,不相往来。
一下飞机,兴奋的王路严当即领略到自然规律的不可抗拒。迈出机舱那一刻,他耳鸣胸闷,周围蒙上一层灵异的色彩。这就是高原反应。稀薄的空气都不能好好履行传播声音的职责。李楠的说话声、脚下摩擦响动近在咫尺,却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发出。
仿佛灵魂出窍,他下意识握住了李楠的手。禹禹独行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了。
室外,趁空气稀薄,太阳肆意挥洒自己的热力。反射阳光的树叶,闪闪发亮。高高在上的云朵在大地上投射下一块一块的阴影。
我们一起,前往未曾到过的地方。
首先是丽江古城。古城不可无水。河水缓缓流,绕呀绕,将游客和店家、民俗和小吃、摄影店和酒吧…全都串了起来。大水车旁慷慨潇洒的题字,是初代网红的打卡之地。石板高高低低,将窄窄的小路延伸出去。
河流收紧处,店面凌空到河上。一家米线店门口一株巨大的月季旁逸斜出,不分季节,开着不败的花。店里的客人悠然望向河对岸的游客。三五步便有一家银饰店或鲜花饼店。玫瑰花和茉莉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芬芳馥郁。刚出炉的饼极为酥脆,很容易勾起你的食欲。
两人一路同行,逛吃逛吃。时光在指尖溜走,夜色温柔。
车窗外,左边陡峭垂直的山崖斧劈一样,上面布满防备落石的铁丝网;右边碧色的河水毫无波澜,像狭长的湖泊,甚至分辨不出是从哪里流向哪里。
狭窄山路上,大巴车不疾不徐往前赶。
今天一早,在人来人往的餐厅吃饭时,李楠旁边坐了一位头发花白五六十岁的大爷。在使用智能手机这方面,大爷遇到了一些小困难。他抓耳挠腮,四处求助;李楠助人为乐,大爷喜笑颜开。
大爷和他攀谈起来。当听到李楠和王路严同样旅游并且打算去虎跳峡的时候,大爷热情说道:“我们单位二十几个老同事,报旅游团来的,大巴车上有空座。我跟导游说一声,让两位小兄弟搭个便车。”
李楠的笑容过分灿烂,诚挚说道:“太麻烦了。”
大爷挺豪迈,说道:“不麻烦。就应该在你们兄弟这个年纪,多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两兄弟相视一笑。大爷说到做到,两人蹭上了旅游团的大巴车。
车厢中,有人突然喊道:“快看那里!”两人跟随众人,朝车窗外看去。
河水另一侧,也是峭壁。靠近河岸的山体上,依稀可以分辨出一条白色的、不绝如缕的线。仔细分辨,似乎有人在上面穿行,看起来比蚂蚁还小。
前排的大爷惊呼:“赫赫有名的茶马古道!”
上面悬崖峭壁重压,下面金沙江奔腾,茶马古道在山水挤压间延绵不断。这是定格在时空中的土木工程,是湮灭历史留下的一个模糊背影。不知道多少鲜活的后生,曾在这条扎实、孤独、漫长而不乏凶险路上往来穿梭。
少年子弟江湖老。然而百折不挠的勇气,就这样穿越时空,扑面而来。
大巴车再度安静下来,王路严思绪翻飞。在历史循环往复的某一时刻,我可曾踏足茶马古道?时代传承的记忆深处,可曾有半丝半缕的残留?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以后需要勇气的地方,肯定很多呢。
他朝旁边看去,李楠却无忧无虑睡着了。他的头歪到王路严身上。王路严耸起肩膀,小心地支撑住他。
大巴车在倾斜的山路上停下,李楠适时醒来。一行人来到终点——只有猛虎才能一跃而过的“虎跳峡”。
下车迎接你的,是烤肠的香味。烤肠小摊旁,是卖帽子的小店。它们连同别的店家,一起罗列在路两旁。李楠和王路严向大爷道谢,便分开了。
高原虽冷,但阳光格外热情。两人各买了一顶牛仔草帽,以此表达对太阳神的敬意。
脚下便是金沙江,急流似箭,跌瀑飞空。江中大石,傲然出水,水不得不绕流而过。高耸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峙立两侧,绝壁千丈。
两人一路向下,来到距江水最近的地方。江面宽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宽阔。水的颜色是多变的。河流中间活跃处,是雪一样的白色,遇到河中巨石,欢声雷动,身处栏杆都能感受到细小的水滴飞来;靠近岸边、风浪小的地方,水懒得流动,幻化成平面,变成镶边的绿色。
山不甘示弱,颜色也是多变的。经年累月的冲刷和磨蚀,与江水相接处,石头变成暗沉的褐色,流水溅射不到的地方,则是棕白色;再往上,碎石沙土间,便有了一丛丛野草和灌木,绿色压着黄色。竟然有高大肥硕的仙人掌,掩藏在灌木中。
亿万斯年,似乎从未变过。
雄立江边、仰头探身、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雕像,成为拍摄留念的最佳背景。两位男大学生千里迢迢,来此一游。他们携手排队,和老虎拍过照,便顺台阶继续往前走。
像所有景区一样,栏杆上系满了丝带,红的黄的。有的褪色了,有的依旧鲜艳。丝带上挂着长命锁、铃铛、香包和小块彩色的木板。随手翻去,来自四面八方陌生的名字、认真的字迹,全是祈求健康、姻缘和财富的。
山长水阔,来日方长啊。
虎跳峡的水声和巨石留在身后。大巴车在不见人烟的荒野上一路朝高处去。阳光强势,白得晃眼。空气能见度肉眼可见变高了。遥遥望去,积雪覆盖的山顶,似乎并不遥远。
那是心心念念的玉龙雪山。王路严感到一丝激动。
山脚下的街道上,旅客们好像从不同的时空穿越而来,穿着各异。既有清凉短袖,早早入夏;也有蓬松的羽绒服,囿于寒冬。奇怪的是,穿短袖的并不觉得怎样冷,羽绒服,似乎也不会让人感到格外热。
这可能就是高原和阳光的极限拉扯。更高处,却一定是冷的。
中午,王路严和李楠身披租来的羽绒服,在自助餐厅,进行最后的能量补充。餐厅中人山人海,吃饭像是一场战斗。
他们一前一后,经过闸机、坐上大巴车、来到索道入口。队伍比想象中的长多了,人很多很热闹。毕竟,这么高的海拔,实在不适合徒步登山。索道是唯一解。
索道上稳重的车厢来来回回,周而复始,彼此追逐就像旋转木马。王路严、李楠与其他六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趁车厢不备,迅速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