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连风蜿蜒呼啸过来也是冷意袭人。
云世忠在郊外告别父母亲朋便翻身上马,便是头也不回,可叫他是忍心分别吗?不,只是怕回头就更舍不得了。
整个军队不疾不徐的行走着,便是那霜雪打在脸上也掩盖不了才重逢又离别的伤感之意。
云世忠只觉得后悔了,这还不如带谢长明回去当个山野村夫呢!几间土墙小院,在院儿里开辟出一块地,种几株花草绿菜,再养几只肥鸡,弄些爬墙的青藤或黄瓜,清贫是清贫了些,可也好比这些勾心斗角聚少离多来的强。
云世忠只盘算着与司马彦篡完位带着谢长明与女儿辞官回乡,四处带他寻医瞧瞧,回老家过那安生日子去。
司世诚不善打理后院事物,柳惜文是个身怀六甲的,谢长明就这样在云怀仁王玉病重,娘家倚靠不大的状况下支撑着云家,累的是心力交瘁,脸上是难以掩盖的青白,瞧着憔悴极了,王玉如今也是好些了,谢长明渐渐把事宜都交给王玉了,如今只带着泪睡下了。
谢长明忽闻婴儿啼哭声,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疼,他支撑着起身,原是旁边小木床里的云妫醒了在哭叫。
谢长明抬头,要去抱着云妫哄着,却是瞧见了角落里那花灯,那些抄家的皇帝亲兵是真不知好歹,来的时候手脚没轻没重,把那花灯只随意用剑挥了几挥,被划的东一块西一块,或是两半划开将断未断的,在角落里摇摇欲坠。
偏是谢长明这些时日忙的脚不沾地,现在也才有心留意,他也不管,只先抱起孩子:“囡囡不哭了,不哭了……”谢长明只左右摇摆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孩子的背以示慰籍。
孩子又不哭了,就又睡着了,谢长明却呆愣愣的坐着,眼波在孩子与花灯二者上流转。
蓦然,他叫了阿一来,一是把高处冷不着的窗户打开半扇,二是叫他去把花灯拿去修一修,只要还有原来的样子就行,好不好看无所谓。屋里烧着上好的无烟碳,却也不能闷着,宁愿给孩子多穿些,也不愿被闷着。
想到这里,又是注意到了孩子头上戴的丑帽子,又不免伤心起来,也不知云世忠如今到了哪儿了……
汪府内——
自有意识起,江大通只闻着了一股熏香,年少那么多年的安生日子告诉他这是安神香,他警惕的起来,只见这屋里一间帐幔木床,正对六面开扇旭日东升屏风,蓝海红日,精美无比,之间那屏风后书案上的香炉薄雾娉婷袅袅的蜿蜒而过屏风,飘到自个儿眼前时薄的宛如薄蝉纱衣飘曳可灭。
那书案而过又是绑在两边的帏帐,最尽头的那边是个小厅,说是小厅,只是这般形容,不然那边只是有个主位与高几,两边并排的两个座位,与厅子布局模样,却是要小的多。一眼望过去,角落里还有些花瓶书架,最为醒目的,是有一株红梅,似是才折下来不久的。
嘎吱一声,忽觉冷了些,原是门开了,江大通想躲,却不觉身上不利索,待那人走进,他也不知是谁,可那人大冬天儿的却摇着一把墨竹扇子,好看的桃花眼眼角还带着笑意。
终于,那人把扇子拿下,江大通只觉得光星星点点的撒在那人身上,晃了人眼睛,江大通眼睛睁大,却还是试探着:“季青?”
来人这才点点头:“我倒以为大哥识不出我来了!”
江大通忽又惊讶,担忧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我以为……嘿,这糟粕事不提也罢!”
披着江大通外皮的叶松青还是没有忘记他的幼弟喜执墨竹扇。
披着汪炳春外皮的叶季青这才放下伪善凉薄的那一面,喜的快哭出来:“我回来,以为你们都没了,我那年就给你们寄信说这般有野心的娶了阿姐怕是会待人凉薄,你们还不信我!”
叶松青这才好些,问了叶季青自个儿能在这儿的原由:“你怎的在这儿,我又为何在这儿?”
叶季青道完一切,就道了谢长明的话:“谢二公子要我们与你道:‘我与你两清了!’”
叶松青这才明了,给了那谢长明寻来他那亡母的簪子,却不给那剩下四十两黄金,本以为他堂堂国公府夫人想赖账,原是准备了这些,得了幼弟幼妹安全的消息可是千两黄金也换不来的。
又是吱呀一声,只听佩环叮当响,进来了一个身着石榴裙的女子,瞧着才不过未及笄之瑾年,面色含春,笑容艳丽,又不失气质,颇有大家女之风范,这是披着汪清许外皮的叶家幼女叶清枝。
叶季青喜不自胜,便是忙起来道:“这是咱们幼妹,她那时太小,大家只唤她乳名燕燕,故而我就给她改了名里的最后一个字,如今她叫清许,我回来,只瞧见了躲在柜子里的她。”
叶松青哭着上前打了叶季青几拳,发泄完,这才好:“我当时把燕燕藏柜子里,完事我去找她,不见了我心里难过愧疚的,你给我抱走了叫我好找啊!”
叶清许这才亮眼泪汪汪与叶松青相认,行礼道:“大哥哥!”
叶松青这才解了心中困惑,叶季青与他说叶清枝如今是公主伴读,怎的不漏馅,原是叶清枝与他们不是一母同胞,是个良妾所产之女,长相随了她的生母容貌昳丽,不同叶闺枝那般和蔼大气,所以叫人瞧着不怎的相像。
叶松青只感叹着岁月如白驹过隙流落与指尖,扶着叶清许起身:“那个时候你才这么大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真是光阴数百年,仙人手上棋啊!”边说还比划着。
等与叶清枝吃过饭,把她支出去,叶季青也才讲了这要篡位的谋划与叶松青听,叶松青听着无波无澜,却也支持。他也不想让外甥坐那冰冷的宝座,可已经被欺压成这般,如今还是不得不反了。
司马彦回了宫里,德妃娘娘与皇帝恼那汪炳春做事不好,皇帝想着如今是多事之秋,便是不许了他随意进宫了,司马彦也只能在宫里盘旋,只能瞧见那高高的院墙,宛如井底之蛙观一方人间月。
身着礼乐服侍的白衣红襟的乐人们从东和门鱼贯而入,穿过九曲回廊,其中那个年长些的站在最末尾,他身上的香囊上用丝线绣着白字,今日雪停了,积雪却不少,天旷亮的很,明日怕是要下大雪。
行至御花园,那末尾的乐人忽而捂肚子,对着一旁的太监道:“呦,公公,我这儿忽而不舒坦!”
那公公面露不悦,只道:“那便快去,不然晚了扫了娘娘陛下的兴,仔细你的皮!”
白相询就递给了那公公一块玉石,那公公拿着,揣进了大袖子里,即刻笑眯眯道:“那白大人就快去罢,我帮您拿着箫,不急,还有个把时辰才开始得了,这只是排练着。”
白相询把这箫给了那公公拿着,作揖道谢谢:“多谢公公!”便是火急火燎的跑了。
白相询冷汗直流,瞧着是真那个样子,他大摇大摆的进了茅房,便是悄悄出来,从后面的宫墙狗洞里爬到后面去,去了六皇子宛如冷宫般清冷的宫中,递了信,又待六皇子司马彦写了信揣上里衣里才返回。
自司马彦出不去起,他们想过很多传消息的法子,却都不甚周全。那日司世诚家中打理好了就去白相询小院里喝闷酒,白相询问他何苦,他只低眉摇头道:“如今与宫里面通不了气了,陛下怕后妃与娘家造反,便是连寻常的相见也抑制了,一年才可在逢年过节时的宴席上见上几面,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白相询因的皇帝昏庸喜歌舞,当然舞是德妃来舞。所以白相询进宫频繁,便念着司世诚的情分,毫不犹豫提出帮他们通气,司世诚心里不忍,说什么也不允:“若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白相询只道:“如是一日国无良君,天下百姓就没有好的,若是我没了,我家里也还有你,没了一个我,成全了这好天下,又有何不可?”
司世诚也觉得这是最好之择,辗转难眠,思来想去,也应允了,还给了他许多钱两去打点宫里。这才有了如今这局面。
这时,皇帝兴致起,便是早要开宴席赏歌舞,乐人少了一个,皇帝不由勃然大怒,那个收了玉石的公公却站出来道:“陛下,那乐人腹泻,便是去出恭了!”
皇帝才叫人去寻他,他却来了,见到皇帝早已在这儿,不由得一惊,那公公给他使眼色,他才忙跪下,手撑着底下覆趴着,声音颤抖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来晚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就这样冷冷瞧着他。
德妃这才换好那楼兰舞娘样儿的露骨衣裳,若无旁人的娇嗔在皇帝怀里:“陛下,莫要扫了幸!咱们开始吧,不久一个乐奴嘛!”
皇帝这才好些,道:“那便罚他俸禄半年,奏乐!”
抖的不成样儿后背已经湿了的白相询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