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58章 祸事

月儿将圆却未圆，光芒亦被淡云遮掩，卓家院子里一阵喧哗之后，众人亦稍事平静了些。

正啸却开门见山的看向卓深直白的问道“师傅，何种缘由将方茉云调入刑部学习？”

卓深恍惚了半刻说道“他本是故人之后。”

“除此之外，真正的缘由是什么？”正啸皱眉看向卓深道，瑞林站在身旁有些诧异，二师兄平素是尊师重道之人，决然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我和老宋商议，我们老了，还是需要一人继续来查这京城中谋害你卢家之人，京中盘更错节，一般人亦不可信，老宋说，方茉云可信，他来刑部这些日子，师傅亦看了，你小师弟是个能人。”

“师傅，此事不妥，我会将其调回中州。”正啸斩钉截铁的说道。

“有何不妥。”卓深也是个暴脾气的直接回怼道

“能人？”卢正啸没好气的说道，“你别看他今日在此颐气指使，指责师兄义正言辞，但这家伙素日行事，比邪魔还邪，比妖怪还妖。”

卓深他们都愣了一下看向卢正啸，他平日里说话亦不是这个口气。

若辰则笑得肩膀都微微颤抖，点着头安抚景江说道“大师兄，茉云处事有时着实狠辣，常如一把尖刀插入人的至软处。不知道多少江洋大盗，杀人如麻的案犯，都能被她审得嚎啕大哭。”

“师傅，方茉云不能也不该留在京城。”

“二师兄，小师弟他是个人才……”

“此时无需再议。”

众人看着正啸，他也是这说一不二的性子，连师娘都没有再说什么。

夜里正啸回到家里，见老太君拄着拐杖坐在堂内似乎在等他，他走了进去，老太君指了一下椅子，他便坐在了黑木扶手椅上。

“听闻卓深收了个能耐的徒儿。”

“此人不过就是性格乖张，昔日在中州是我属下，管起来费劲。”正啸心中微微一怔，但是神情却异常镇定。

“如何用人你自己看着办，但是关于程家，你此时作何感想。”

“刑部此次必然严办程家，您也再也无需因依妮娘，而对他们网开一面了。”

老太君突然抬目看向正啸道：“老婆子倒是好奇，谁说服的你。”

正啸躲开了老太君的眼神：“只是觉得助纣为虐，反而害了他们。”

“嗯，咱家害的人不少，少害一点也好。”老太君拄着拐杖走出了大堂，正啸深吸了口气，瞬间压制了有些混乱的思绪。

翌日茉云便收到了刑部的公文，让她五日后回中州府衙，并未对他持剑闯刑部司之事再言其他，茉云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日悦禧楼被查抄了，背后之人亦都被拘捕，其中就包括程家大公子，京城顿时流言四起，但是民众皆拍手叫好。

这日若辰来请茉云用晚膳，撞见茉云正好在饼摊买饼，老庄夫妇今日才重开的饼摊，毕竟家里还有小孙要养。

“老两口精气神不错。”茉云笑着接过饼说道

老婆子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我小女儿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我们老两口就是死也瞑目了。”

“那定是天道昭彰，疏而不漏，你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茉云将银钱放入篓中说道。

他两亦都终于笑了点点头，若辰看向茉云背影，每次她这样舍得一身剐的争斗，多半就是为了这些萍水相逢的滴水之恩，哪怕人只是给她一个温暖的笑脸。

茉云咬着饼转身就看见了若辰和何友，立马开心的跑了过来：“吃啥好吃的去。”

若辰和何友顷刻就被逗笑了，带着茉云去大快朵颐了一场，道别之时，茉云说自己第二日就准备启程回中州了。

“过两日是卓婶的寿辰，怎么不吃了寿宴再走。”

“不想等到非让人打了一顿再走。”茉云没好气的说道

若辰被逗笑了看向茉云：“人让你回中州，是怕你在京城深陷泥沼，让你离这些祸事。”

“得了吧，祸事？卢正啸的眼里我就是块毒，离他越远越好，当然我没有半分责怪大人，因为我亦这么看他。”茉云没好气的转身摆手说道

若辰无奈的又被茉云逗笑了，可是他又何曾不知，长辈对他们的看重亦是有差别的，卢正啸怎会不知，茉云是有非凡的断案之能，但是在京城的暗潮汹涌之下，他们让她来断此案，便是做好了舍她而保正啸的打算，可是卢正啸不愿意。不知道正啸的这番苦心，茉云是否能体谅。

茉云慢慢的走在京城繁华的夜市中，看向月色轻轻的叹息，自己这一生最不畏惧的便是恶人，但是却惧怕人待自己好，仇和怨容易报，恩和情却是个折磨人的玩意。

几日后师娘的寿宴，茉云被逼着回了中州，师娘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不爽的，直到瑞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和鹏飞一起抬了大箱子进来，说是茉云送给师娘的寿礼。刚回京城的罗虎也是来跟师娘贺寿的，他走了过来，本想搭把手，结果他都一下没搬动。

“这什么啊？师娘也不在乎这些虚的。”师娘走过去看着说道，抬手打开了箱子，居然是一双短柄双锤，师娘瞬间就乐了，锤柄上刻着两横字，归来依旧，举世无双。

师娘拿起双锤喜笑颜开，她年少时就是使用双锤的武器，嫁人后他爹不让她带着武器陪嫁，自己就再没用过，她一手操起一锤，“哐哐”两声撞了一下双锤，震得地都有些摇晃似的，开心的收了进去。

“那臭小子啊，就知道讨他师娘开心，从没有考虑一下他师傅我。”卓深没好气的看着他夫人的背影小声骂道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罗虎则笑着看着大师兄，他只知茉云之前来了刑部学习，并不知道她又大闹了刑部司。

“听说方茉云来了大师兄处学习？”罗虎看向景江说道。

景江没好气的看向罗虎，并没有说话。

罗虎看着景江的表情问道：“她又出什么状况没？”

鹏飞在罗虎的耳边小声说道“快别问了，她没出什么状况，大师兄差点挂了！”

“啊？”罗虎顷刻就看向正啸说道，“沈师爷说得一点没错，那个妖怪也就二师兄镇得住，其他人非死即伤。”

“谁说的，师娘可喜欢茉云了。”瑞林笑得不行说道

“哎，物以类聚。你们要引以为鉴。”他们师傅卓深长叹一口气说道

“扑哧”众人哄堂大笑。师娘心情大好的招呼大家吃吃喝喝，正啸这些年也难得和众师兄弟相聚。

茉云回到了中州府衙，宋大人鞋子都没有穿立整的冲了出来，喜悦的看着茉云，上下打量着，眼眶都有些微红了说她回来就好，傍晚被宋夫人拉起家中用晚膳，她去厨房帮忙，宋夫人才告诉茉云，宋大人最近老了，疑神疑鬼的，自己去了京城之后，他便日日捶胸顿足担忧中州事务，说不该让茉云去京城的。

茉云一脸憨傻的吃着米糕，心中却知道宋大人担忧的压根不是什么中州事务，只是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有去无回，便后悔了。家国大事在前，自己能体谅他们对正啸的看重。

人间百味，人亦千种，此去京城自己还是挺开心的，这天下有黑亦有白，刑部的高门大院中，还是有人在艰难主持着人间正义，世间有冷亦有暖，师娘的卤猪脚和宋夫人递过来的米糕都透着浓浓的温情，似乎他说的没错，自己并未在深渊，当属幸运的。

渐入深秋，万山愈浓郁，寒风渐凛冽，这日茉云带队巡街。

茉云在城门东关发现一行人形迹可疑。其中一人身型魁梧，虎背熊腰，却步履稳健，一看就是硬功高手，身边带着妇孺和小孩，似乎都很谨慎。这个时候茉云突然发现那个有身手的人腰上挂着一个腰牌，他依稀记得罗虎腰上也有一块。

没多久万莫居然也一人入城了，万莫一贯都是随着卢正啸左右的。茉云吃着油饼，远远看着万莫领着他们往城西走，而且选的是小道。

没多久，茉云远远又看见又一伙人入城了，寻常人打扮，却都是穿着官靴，茉云转身飞身而去。瞬间追上了万莫他们，那个魁梧之人，马上就要拔刀了。

万莫马上拦着说道“是茉云，自己人。”

那粗壮的男子才迟疑了一刻，看向了茉云，他其实就是正啸身边身手最好的随将，名叫沧海。他亦听鹿里和威行提过此人的姓名。

“先跟我走。那边有追兵。”茉云看向万莫：“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朝廷忠臣之后。”

茉云费解的看向万莫，再看着他们带着的那群老幼妇孺，一看便知是亦不是什么穷困人家的出生。

“真的，这孩子是黄将军唯一的传人了，黄将军是蒙冤入狱的。”

“什么东西。”茉云没搞清楚状况的问道。

“我爹绝不可能勾结反贼。”那个稍微大点的男孩冲着茉云就吼道，“他征战沙场十几年，杀了无数峑戎敌军，怎么就成了通敌卖国，勾结敌寇的反贼了。”

“你爹谁啊？”

“边疆□□将军黄忠盛。”

茉云怔了半刻，然后看着他平淡的笑笑说“你再大点声，抓你们的人已经进城了，等下我这功立的，有点太容易。”

“茉云。”万莫焦急的看向茉云

“去借几件老乡的衣服给他们。”茉云看着小马。

“是。”小马他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取来几套干净的粗衣来了。

“先换上，穿成这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换了衣服，直接出城，追你们的人就是往府衙方向去的。卢正啸也是，还让你们进什么城？”

“你怎可呼将军大名。”沧海愣了一下看向茉云道。

“对，我就说卢正啸大名了，怎么？要不先跟我打一架。”茉云没好气看着沧海。

沧海愣了一下看着茉云，万莫无语的看向茉云：“是自己人。”

茉云才没好气的转身走到巷外，众人亦未再多言语，立刻换了衣服走出来。

“跟我来，一路不要回头。”

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口，小马像以往一样，提着小食招呼守门的兄弟们吃，故而没怎么查就放行了。

茉云在城门外等着，把装满干粮的包袱塞给万莫，指着西南说道“一路往西，去部落多之地，先隐姓埋名，他们一时半刻找不到你们。”

“恩公，大恩不言谢。”那妇人含着泪看向茉云

“请恩公留下您的姓名，日后一定报答。”那孩子抱拳看着茉云说道

茉云笑笑抬眼看了那小孩一眼说道“好，方茉云。”

“我记住了。”

“待来日。”茉云拍拍那个孩子的肩膀。

那孩子咬着牙看向茉云点点头，沧海也抱拳行礼，万莫抱着包袱看向茉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他招惹了麻烦，正啸是叮嘱了自己不要去惊动府衙中人。

“快走吧。”茉云说道，目送了他们离开，茉云转身回到关卡，就让他们继续吃，自己守着关卡。

此时一行追捕的人来了，就要出关，被茉云拦住了。对方都是御史台之人，这次出来拿黄将军的家眷，并没有获得旨意，所以办差都特地隐藏身份，没带官牌。茉云让他们交代自己身份，他们却着急强行出关，茉云二话不说就出剑了。

“小小州城的守兵也敢对我拔剑？”御史台御绫军的侍卫长万察恶狠狠瞪着他。

茉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全是挑衅。

万察拔剑就来，谁知道茉云压根手下不留情，手起刀几十招，劈落了万察的剑，万察还未晃过神，茉云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脚，人踢飞重重落下。

万莫远远回头看到了，他都愣了一下捂着嘴，万察的手下亦都愣在原处，穷乡僻壤的中州也有这样高手，敢如此收拾万察，万察出生显贵，且是京城有名的高手。

“闯关者老子没要你的命算好的。”茉云愤怒的飞起一脚踢飞了万察吼道，“你还敢在老子面前拔剑，买得起一把剑就把自己当高手了。”

此时宋大人马上带人正赶到，万察就落在他们的前方。

“方参军。”宋大人吃惊的喊道。

“宋大人，你来得正好，这个人闯关不成，还敢拔剑。你说现在是不是人心不古哈。”茉云指着义愤填膺的吼道。

宋大人身旁正站着一个人，不怒自威一看就是朝中官员，他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万察，然后打量了一番茉云。

“他还说自己是官差，这天下真是怎么胆大妄为的人都有了。”茉云气愤的吼道，“来啊，给我……”

“他是御凌军万察侍卫长，官拜五品。”沈师爷没好气的看向茉云想死的说。

“啊。”茉云吃惊回头说道，“可他既没有官印也没有通关文书啊？”

“那你就可拔剑伤人。”

“人打我，我让他打啊。”茉云一脸惨痛懊恼的说，“完了，完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宋大人抬眉看向茉云，看着她一脸神态自若，就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在她计划中，现在只用看着茉云尽情发挥她最擅长之装疯卖傻。

余震看向宋大人笑了抬手行礼说道“没想到中州能人辈出。”

万察身边的人看到余震的眼神，立刻一拥而上把倒地的万察扶走了。

“跟我回府衙。”宋大人故作没好气的看向茉云吼道。

宋大人虽不明就里，但是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笑，只得低头忍着，要知道万察在京城是多傲慢之人。在中州居然被茉云这般修理，正啸来信说的一点没错，茉云这性子在京城不闹出大祸才怪。

回到府衙，茉云跪在堂前一通鸡同鸭讲，却滴水不漏，宋大人沉默不语，余大人眼神阴寒的坐在堂旁，沈师爷故作指责的将茉云骂得狗血淋头。

“人是朝廷五品官。”

“我小地方来的，他就是朝廷一品官，他不拿官印，我也不认识啊。郑大人。”茉云欲哭无泪的说

“那你就动手。”

“他先动手的，我这人您知道的，人找我讨教剑法，我什么时候不乐意啊。我怎么知道就这么寸。”茉云极度的懊恼

宋大人也故意愤然的说道：“你闯了大祸了，你。余大人，说来都是老夫府衙管理不善，我即刻上书向朝廷请罪。”

“宋大人，您言重了，是末将指挥不当，今日叨扰了。”余震行礼说道。

“言重了。”宋大人马上起身说道

余震抬手带着人走了，宋大人送至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茉云开心的跑去找王婶吃饭了。

万莫回去跟正啸禀报了事情始末，正啸皱眉看向万莫。

“你说，万察被方茉云打得在地上爬。”威行笑着看着万莫说道。

千山亦微怔看着万莫，鹿里想着也可乐，万察就是仗着他爹是大内侍卫总管，从小在京城可横了，他们都很厌恶他。

正啸瞪了他们一眼，众人都不敢在言语。他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方茉云已经两次和御史台的人过招了，自己会不会给她平白招致无妄之灾。

“此事将军不是交代你们不让惊动中州府衙？”若辰亦皱眉看向万莫说道。

“是属下办事不力，但是当时十万火急他们亦追了上来，若不是方参军出手相助，我可能不得不和万察动手了。”沧海坦诚的汇报道

执礼皱眉宽慰众人说道“无论如何，没让沧海和万莫直接暴露在御史台面前便是好的，便不会牵扯到将军和元帅。我想方茉云能干此事，必能自圆。”

正啸到了夜里却越想越放不下，御史台必然不会放过他的，深夜他和若辰出营了，往中州驰骋而去。他们料想得没错，危险正直逼而来。

而茉云晚上去到心月楼，吃着点心，眼神却有些呆滞。青岚瞧了一眼，给茉云添着酒嘴角却微微上翘，这丫头越来越喜欢发呆了，是在念着什么呢？

茉云轻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气，她大抵亦是预感到了，自己大难临头了，心中不禁叹息道，远离祸事？除非自己回到从前，回到那夜，不揭开那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