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9章 谈心

东方刚晓，宋大人便匆匆来了府衙，似乎在门口呆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直在张望着什么，待到门口见到老马，他忽而雷霆大怒。

“你们那司法参军终日是怎么回事？”宋大人抬手就对着身旁木柱愤怒一击，结果下力太重，打得自己手一弹，心中一阵哀嚎，可只能故作镇定的骂道，“这回家探亲三日还不回，衙门中这么多事，让卢大人都替他担着？”

老马和石川他们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看向宋大人，而小马和太易互相看了一眼。方参军不是被卢大人赶出了府衙吗？

沈师爷则一个劲的往内院那边观望着，此时卢正啸正好从内院往外院走来。沈师爷便一个劲的拉着宋大人的衣角，提醒他都提醒得众人皆知。

“那个卢大人啊，不是老夫说你，你对下属太过宽待，我已经训斥他们，让他们去叫那方茉云尽快回府衙当值，这么多事，你可别都替那家伙担着。现在司法参军这队人马都被那小子带坏了，特别是方茉云，那人终日不训不行。”宋大人边走边拍拍正啸的手臂，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走了过去。

正啸居然亦没有言语，缓步走入了堂内。谢青和执礼互相看了一眼，谢青忍着笑摇摇头，这宋大人和沈师爷拙劣的演技啊，比那小子差远了。

小马和太易缓过神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便喊道“是，小的马上去传达大人指令让方参军速速回府衙当差。”

顿时府衙内都显得很开心，方茉云不在这几日，府衙都显得了无生趣。雄山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快马借给了小马，小马即刻就出发了。

恰逢晚上宋大人设宴感谢罗虎带边军相助，正好茉云也回到府衙。宋夫人特地让人请了茉云来，众人便就像没事人一样，围坐于硬木雕灵芝纹八仙桌旁。茉云眼中只有桌上的菜式，宋大人家的厨师家常手艺，虽不能说多上台面，但却是自己极为喜欢的。

此时，端坐于茉云对面的罗虎，看向一脸心似白云常自在的茉云，有点没耐住性子，问道：“方参军，你是因为发现我们被敌人射手瞄了吗？”

茉云才从桌面菜式之上，移开了目光望向罗虎，心想道原来这家伙是发现了，难怪自己还纳闷大老鹰断然不会这般舍不得自己。

“你怎么知道的……”罗虎依旧一脸严峻的看向茉云，他本就是这般刚毅的性子。

“我少时在日升部落呆过一段时间，那里学的箭，碰到过这群流寇，有个带金角镶贝佩饰的射手，害了我三个兄弟。”茉云看似随意的说道，眼中却流出一个狠戾，他一贯的恩怨分明大家是都知道的。

“那你为何不早说。”罗虎蹙眉看向茉云。

众人皆见望向茉云，他却一笑置之，你别看他平日里不是一脸云淡风轻就是装疯卖傻，但其实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无人能及，素来不汇报，不解释，亦不在意人如何看他。

顷刻，茉云眼神忽而一变，嘴角上扬向罗虎分析道“因为我也不想自己找事，去证明自己上官眼神不济，我做了半天手势，人呆若木鸡，没半点反应。至于罗队，你也不用介怀，人瞄得绝对不是咱两，咱两绝对不会有事。”

“为何？”白岩凑过来看向茉云

“因为说书的解释过这个问题。”茉云又恢复了她那张嬉笑的脸。

罗虎一脸狐疑的瞅向茉云，总觉得方茉云嘴里说出的自己不会有什么好。

茉云模仿着说书的一敲桌子“当时千钧一发之际，猛的一眼瞅去，罗参军和那黑石完全融成一片，难分真假，俗话说，长得丑，活得久。罗参将此人，定长命百岁。 ”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宋大人掩面而笑，摇着手本欲骂他，可是看着他一本正经说书的样子，也被逗乐了。

“那匪徒怎么他娘的怎么没把他弄死。”罗虎愤怒的骂道

“茉云叔叔，你别这么说我罗虎叔叔，他人挺好的。”依妮坐在茉云身边亦乐了说道

“你为何跟他关系这么好？”茉云亦笑着看向依妮说道，自己平日里开他们的玩笑，依妮亦不会跟他们说情，只会跟自己一起笑得前俯后仰。

“罗虎叔叔以后可能是我姑父。”依妮笑着小声跟茉云说道，依妮的姑姑卢惜缘和罗虎素有情愫。

“你姑姑，眼神好吗？”茉云一脸错愕的看向罗虎感叹道“哎，爱情真伟大。”

罗虎瞪着茉云没好气的骂道。“别胡说八道啊！”

“扑哧”不知为何大家看着茉云那脸又忍俊不禁。茉云也粲然而笑，似乎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

而正啸看向罗虎，却心中若有所思，惜缘是他亲叔叔的女儿，自幼便心系罗虎，可是如今到了待嫁的年纪，自己也委婉帮他们提过几次，但是他二叔一直说让他考虑一二。

众人在宋大人家宴之上谈笑风声，晚宴之后大家拜谢了宋大人夫妇，便离开了宋家。茉云按照以往的避而远之的习惯，马上行礼准备跑。

“卢大人，属下先行一步。”

“随我走回府衙。”正啸的声音总是这般沉稳低沉，且不容置疑。

白岩看向此时茉云那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不禁被逗乐，茉云此时也只能走到正啸的身后，随着正啸往府衙走去。

他抬眼望去，夏夜总是来得这般磨蹭，但月光映照在石板路上，让他的本就高大的影子拉得更长，茉云不自觉的乐了蹦跳走着，去 踩着正啸的影子前行，此时影子忽而停了，幸亏他当即刹住了自己，不然定跟正啸撞个满怀，只因正啸正转身俯瞰着他。

茉云瞬间脸上浮现出几分尬笑，正啸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白岩带着依依他们紧随其后皆忍着笑，方茉云此人就是和沉稳持重没得半分联系的。

“为何入公门？”正啸抬头望向明月淡然，终于开口说话了

茉云顿时怔了半刻，心想道，莫非大老鹰要跟我谈心了，这下完了，这家伙速来不好应付，他上次训斥我之时说，没这份公差给我作掩护，我大抵是要将那牢底坐穿的，其实甚为有理，可这大实话我能与他说啊？

“因为父亲？”正啸望向茉云，茉云亦看向正啸，突然发现他墨剑似的浓眉下闪烁着深邃的瞳孔，透出锋锐却蕴着一丝关切。

茉云轻轻吸一口气回答道“卑职父亲很早就殉职了。我要是因为他，我不得找个安全牢靠的活。”

茉云轻松的抬起双手似拉伸一下自己一般，正啸扫过茉云的眼神，知其深藏心底，并不想对人言。而执礼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家少主素来严厉，属下在其面前皆不自觉的伏低头小心回话。可唯独方茉云，不但时时敢直视他双眸，走在少主身边之时，居然像关若辰般放松自在，可关大公子与正啸自幼相识，有二十多年的交情。

正啸扫过茉云的眼神，知其素来将自己过往深藏心底，并不想对人言。

“大抵是因为衙门收入还不错。您呢？”

“我娘自小就让我从军了，没想过缘由。”

茉云望向正啸，他虽说得这般寻常语气，可自己听宋大人说过，他母亲是个神勇的女将军，是为了护送村庄老小离开，被敌军射手围堵坠崖，在他幼时便沙场殉国了。

“你还年轻，公门这条路……”正啸微微皱眉停顿了半刻。

茉云则心中被逗笑了，真是难为了卢大人，他这人素来沉默少语，一般御下靠眼神即可，难为您要这般思虑如何教育我。

“也许并不适合你。”

“您让人把我从老家唤回衙门，就是为了劝我离开公门？”茉云一下没忍住，顷刻就脱口而出打断卢正啸的话。

正啸却无语的瞰向茉云道：“若你有心励精图治在公门奔个前程，就因行事守矩，处事持重些，例如让你的上官将话说完再回话。”

“哦。”茉云顷刻乐了，丝毫亦没为自己的冒昧致歉，而是笑容爽朗如春风拂面。

正啸严肃的神态中居然嵌着几丝无奈和温和，轻叹了一口气“你的官场之路上，不可能一路皆遇宋大人这般能容你护你之人。只有自己小心谨慎，青云直上之时才稳当。”

“嗯，谢谢大人提点。”茉云一脸坦诚的回道，心里却想到，哎，我一个女子，青云直上？我还能做宰相？

“响鼓不用重锤，宋大人和我都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你荣退。”正啸总是如此坦然而刚毅，让人不容质疑。

“我争取不被您赶出公门。”茉云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看向正啸回道。

正啸亦没有再说什么，不疾不忙的往府衙走去，自己难得有这样的悠闲的岁月，不知道为何此处月下漫步，倒让自己觉得心情松快。

“卢大人，如果有得选，您会想去干什么？”茉云忽而转头望向正啸问道

“既然没得选，何须想如果。”

茉云望向他深沉如山般的双眸，不知为何心中一沉。依妮憋憋嘴巴也抬目望向自己父亲的背影，家里老太君常说，莫做他想，这便是卢家人的命，此时众人皆沉默了片刻。

茉云似乎故意的不去感受这种沉默背后的苍凉，自顾自憧憬道“我幼时曾想着，我哥去做了公差，我就去学唱戏。幼时我还遇到一班主，他说我这嗓音，虽不寻常，亦是天赋。”

“茉云叔叔，你还会唱戏啊？”依妮马上疾步跑向前看着茉云道，她自幼亦喜欢看戏，看戏之时就有家人陪着她出家门玩耍。

“也不能说擅长，阅知一二吧。”

“你唱几句我听。”依妮满脸期待的看向茉云道

茉云顿时咳嗽几声韵了一下嗓子，开嗓就来“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霎那间他那鸭公似的嗓音，响彻云霄，白岩差点自己被自己绊倒吃惊的看向茉云，这也着实……太难听了点。正啸都亦被惊到，无语的望向茉云。

“见否？”茉云开心的指向正啸，弯腰朝依妮说道“就你爹这种，昔日南境第一舞姬在台上跳得那是龙飞凤舞，他都不惜看一眼之人，我这一开口人就看过来了，有的时候你甭管好坏，要的就是这一鸣惊人的效果。”

“扑哧”依妮抬头看向正啸那脸色，带着愠怒，无语，嫌弃和无奈，她顿时笑得双肩都在颤抖。

此时街边的房中忽的传来了怒吼声“这谁啊，大晚上的，小孩刚睡着，嗷嗷一嗓子被吓醒了，这不害人吗？”

茉云立马一脸歉意的说道“大哥，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造次了。”

“嚎什么嚎，大晚上的。”

“真不好意思，抱歉您了。给您赔个不是！”茉云一脸闯了大祸的狼狈表情，对这那屋子门口拼命道歉。

白岩他们瞬间看着茉云点头哈腰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正啸居然亦轻轻被逗笑了，这小子着实如宋大人说得那般，活得这般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且没皮没脸。

回到府衙，正啸便径直回了书房，执礼和谢青便随着他入内，依妮乖巧的行礼的回房休息了，知道他们还有事要商议。

正啸坐在案前，他此行来南境自己的主要目的是破坏敌人峑戎在西南的布局，他伸手打开了南境西南边境的地图，考虑着峑戎在西南的破坏会以哪个据点展开，自己还是尽快一探为好。

执礼和谢青互看一眼，执礼便开门见山的看向正啸说道“少主，一把上好的兵器，用顺手那是极为好用的！”

正啸顿时蹙眉看向执礼，手中正展开地图的手也停住了。

“少主，执礼知您是行事坦荡之人，若派方茉云去，他定能胜任，虽此行危险，可这也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里既不是京城，也不在朝堂！”正啸此言是在提醒执礼，不要将朝廷那套用在府衙之人身上，用前程二字，让他们沦为工具。

“是，属下明白！”执礼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在他心中是肯定不解为何正啸如此看重茉云。

“都去休息吧。”

“是！”两人都从正啸的书房告退出来。

“若不是大人看重之人，大人不会带在身边这般教诲的。”谢青看向执礼说道

“我只知此人是能人，若能收复，必是一员大将，能文能武又不拘泥于世事。”执礼思量着说道“只看日后能不能收复得了，可别成了一把双刃剑！”

谢青看着执礼的表情便知其不悦，便故意转换了话题：“对了，最近大人寄的家书，久久没有回信。除了查峑戎据点之事，家中之事，他也属实操心，卢家惜缘小姐之婚事，现在京城好像亦有传闻了。”

“二老爷似乎并不想小姐嫁戎马一生之人。”执礼叹息了一口气说道“二老爷的夫人一辈子因夫家受峑戎威胁而担惊受怕，不想自己女儿重蹈覆辙，也属人之常情。”

“可罗虎自幼与惜缘相识。”

“那就只能看天意了！”执礼看向星空叹气道，他的主家，卢家人的命运又有几时是把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