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1章 迟疑

家宴后，正啸和谢青走回府衙，正经过繁华街市，万家灯火，阑珊溢彩，街道上慢行，偶听夜宴欢喜之声，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家是多少人一生最深的羁绊。

谢青看向正啸，他自知正啸绝不是多愁善感，能被轻易说动之人。可宋大人还是老谋深算的，因为家亦是他的痛。

正啸刚到府衙前大街，就远远看见，方茉云开心的揣着半只烧鸡哼着小调回来。

谢青看向正啸，正啸望向他的背影走了进去。

“你傻啊。”茉云蹲下来看着万莫

万莫看向茉云，嘴里嚼着没有味道的黄瓜丝。

“这些肉啊，酱啊，黄瓜丝都是塞饼里一起吃的，你这分开，还有什么滋味。”

万莫看着饼，大家也都发现了，正啸的两个贴身侍卫，千山一身武艺精明能干，万莫虽也是一身硬功，但是总感觉脑子没那么灵活。大家有何事都会与千山商量，很少有人和万莫交谈，可是正啸待万莫却最温和，此时，正啸停住了脚步。

茉云坐在台阶上，给万莫把饼拆开，精细的给他将黄瓜丝垫好，将卤肉垫于黄瓜丝上，再将酱涂抹匀称了，递给万莫“尝尝，另一个归我了。你这下次不要端回来吃，让老板给你包好了给你，吃个热乎。”

万莫咬了一口，顿得好吃，裂开嘴就开心的笑了。

茉云开心的自顾自的拿起另外一个饼，自己咬着大口吃着。

正啸微微锁眉，谢青心中顿觉无语，这家伙连万莫的便宜都占，真是处处撞到正啸刀刃上。

“给。”茉云此时打开自己怀里的包袱，将烧鸡一顿手撕之后，扯了大鸡腿递给万莫。

万莫满脸的期待，接过来了就囫囵的塞嘴里咬着吃，满脸都是吃到美食的快乐。

“你就说怎么样吧。”茉云满脸得意的吃着翅膀、

“好吃，哪儿买的。”

“南街街尾巷子那家正记烧鸡店最正宗。十里飘香，我有的时候在衙门都能闻到。”

“那明天你带我去，我去买给少主吃。”

“你傻啊。”

万莫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坦诚的点点头。

“兄弟，我不是说你人，我是说你这个做法很傻。大人又不是爱好吃喝的人。作为好下属，咱不应该投其所好，让他干喜欢干的事。”

“那少主好什么？”

“他好发火。”茉云闪过一丝不忿，顿时吃得有些龇牙咧齿的说

“那你是好下属，你天天让少主发火。”万莫满脸坦诚的分析道

“你以为我想。”茉云顿时便没好气的怼到

万莫想着看向茉云，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都乐了。谢青被逗笑了看向正啸，正啸眼含怒气却转身从另外的路回了书房。

“大人。老太君曾言，与万莫相交者，赤诚。”谢青轻声言道

“赤诚？他两吃撑还差不多。”

谢青被浅浅逗笑了。转头看了一眼跟万莫并肩而坐，谈笑风生的方茉云，此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万莫，你哥也就罢了，家里不得留个知冷热的孝顺父母，你也不像是热心功名之人啊。”茉云咬着鸡翅膀看着万莫说道

“我家里没有老人了，我爹当年随元帅打战，他走了，后来我娘也生病走了，元帅经过老家来看我们，看见我们两被村霸欺负，很生气，就把我们带回了京城。”

茉云转头看向万莫，他一双瞳眸清透见底，自己没曾想到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家破人亡。

“我哥聪明自小跟着少主，一次回京，我哥见我跟街上肖府的小孩抢鸡腿，回去就将我修理了一顿，打得可疼了，少主出来，就挡住了我哥，跟我说，让我日后一直跟着他，他吃什么我吃什么。所以我也一直跟着少主。”

“那他吃什么，你吃什么了吗？”茉云不禁打断问道

“嗯，有的时候只有一个鸡腿，少主说他不喜欢吃，他就给我吃了。”万莫想着就开心的说道

“街上跟人抢鸡腿，你的还是人家的？”

“我的！我刚得了老太君的赏银买的。”万莫想着都是一脸的委屈

“那你哥为何打你。不应该是你们两兄弟合伙把那人揍了！”

“那不行，我哥说了，卢家人不可在外寻衅滋事。京城连二老爷和夫人都从不在城中和人争执，更何况是下人。少主教我们一身武艺，是为了报效国家，不是为了争勇斗狠的。”万莫愧疚的挠挠头

“你信他的，习武之人，当用则用，还分时候，上战场才能打人，平日里就该被人打死啊。你就该街上先隐忍，而后寻个无人的角落，蒙着面上前一顿暴揍，夺了他的钱袋，再去买个鸡腿吃，剩下的给乞丐小儿，算是帮那等恶人积德行善了。”

万莫想着看向茉云，好像还挺有道理，可是又说不出来总觉得又有哪儿不对。

“就咱这身法和武功，人也追不上啊。”茉云继续和万莫分着烧鸡道

“没人这么跟我说过。”

“哎，咱就是相见恨晚。咱应该早点认识的。我都可以帮你去打他，然后抢了人家钱袋，咱两一起分。”

万莫一脸傻笑的点点头，然后伸手从自己挂着腰间的兜里，小心翼翼的取了糖果子递给茉云吃。

“好吃。”茉云放到嘴里立刻瞪圆了双眼，“哪儿买的，香，软，糯。”

“八宝斋的糖果子。老太君让谢青带给我的。”万莫一脸宝贝的系好小兜重新挂在腰间说说

茉云愣了半刻灿然而笑，伸手拍拍万莫肩膀“兄弟，你定是特别让主子器重和信赖的。”

万莫满脸骄傲的点点头，瞬间就开心的咧嘴笑了。

茉云看着万莫，他这一生虽是不幸也是万幸，从他一眼可见底的双眸之中，都能见其此生从未漂浮不定。自己都有几分羡慕他了。

此时执礼正回来复命，将白日里所调查的情况汇报给正啸。

“少主，经我查实，方茉云队上收的吃食，都分给了中州街上的小乞丐，皆为城中鳏寡孤独的后人，他们亦是茉云在城中的线人。”

正啸的眼神从公文中移开，抬头看向了执礼，。

“其中这个为头的小乞丐，据说是方参军进城之时，为他引路的小乞丐，小乞丐的父母均被那铸心堂妖人所害，方参军曾向他许诺，定拿下那妖人，为其爹娘报仇。”

正啸撑着头若有所思，那家伙这般算计，也要拿那巫师，也算事出有因。

“而自此，方参军即便不出府衙，中州事宜就是谁家公婆因何拌了个嘴，他也一应俱全皆可知晓。”

“也属人才啊。”谢青笑言道

“嗯，也确实，少主，夜已深，您早些歇息，我等先告退了。”

“嗯。”

弯月如钩，已是夜深人静之时，正啸终将那封赶茉云出公门的收起，倒是也可看看他是否有可取之处。自己素来令行禁止，下令从不迟疑，行事不悔，可这次处置方参军自己却如此犹豫。但是只要想起他在自己面前那副虚以委蛇的神情自己就怒火中烧。自己也是断不能容他在府衙兴风作浪。

茉云夜里不禁想起了自己大哥，若是他哥哥也能如万莫哥俩这般幸运，也不至一生全误。难怪卢正啸身边带着的人，自己都觉奇怪，茉云想着又不禁嗤之以鼻，大老鹰带着一群傻鸟，斗得赢别人才怪。

可自己家里这么重的负担，这三钱银子，二哥病要看，侄儿还要入私塾读书，自己何必跟他们这些贵胄公子耗下去，有何意义？

翌日茉云巡街看见一员外家招护院主管，每月都起码有二两银子，他若有所思。

“茉云！”

茉云听闻人唤自己，转身瞅见是宋大人的夫人，马上恭敬地行礼“宋夫人。”

宋夫人一脸慈眉善目的笑了，虽已远过不惑之年，但是皮肤还是如此光润白皙，举手投足都有京城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与宋大人是朝中都有名的伉俪情深，幸福的婚嫁总是女子最好的保养。

“茉云，快随我回府。”

“您府上进贼了？”

“哪个贼匪会进刺史府造次。”宋夫人无语的看向茉云道，“你宋伯前几日还说让家里来尝尝他研制的新菜。”

“那算了吧。”茉云转头就想跑，宋大人素来仰慕苏东坡，学文不就得了，一大把年纪学人家专研美食。

“诶，你宋伯现在也就这新爱好，再者我家里厨师还做了东坡肉呢。”

“那可以试试。”茉云便又开的随着宋夫人去了宋府，他们家厨子的手艺自己还是认可的。

宋府之中，亭台楼阁布局还算雅致，长廊水池亦清幽秀丽，只是这宋大人夫妇素来俭朴且随和，这院中比关若辰那小院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宋夫人还素来喜欢种点花花草草，可这手艺不及她绣功万分之一，也是，京城大家小姐嘛，自小女工那定时学的。只是这园艺嘛，都是下人干的活，大家小姐自然是不会的。

茉云看向那假山旁半死不活亦分不清什么的灌木，叹了一口气，人若不擅长一事，那最好还是少干为妙。

大家都坐在了桌旁，夫人一脸的翘首以盼，茉云眼里只有那盆东坡肉！

“茉云！快尝尝，你速来对吃有讲究。”宋大人喜笑颜开的端着菜开心的放下，烫得手马上摸了摸耳朵。

“这是……”

“东安鸡。”

“老宋，这一看就很地道。”宋夫人拿起筷子笑道，然后加了一大块到碗里，“闻着就香。”

茉云和沈师爷互相看了一眼，师爷顿时忍着笑也马上夹了一块。茉云被迫无奈的夹了一块送到嘴里。

宋大人满脸期待的看向茉云“如何？”

“鸡安不安我不知道，但是我很不安，我怕您毒死我。”茉云看向宋大人没好气的说道，“您这菜，不下药，亦能毒死人，绝了。”

“扑哧”沈师爷顿时就笑得前俯后仰。宋夫人满脸无语看向茉云使着眼色。

“我下毒？你这家伙，言语比心肠还毒。”宋大人没好气抱怨道

茉云径直去夹那东坡肉吃，吸了口气慢慢嚼着，这才是食物嘛。

“人还年轻，说话冲点。”宋夫人帮他解释道。

“什么还小，他就是不讨人喜欢，你看，正啸来了，人都是铆足劲干活，只有他铆足劲闯祸。”宋大人没好气的坐下道。

“是的，不讨好他，他就给我发三钱银子啊？”茉云顿时吞下肉，义愤填膺的骂道，“那传说中刚正不阿的镇南将军，心胸比这鸡肠还小。”

宋大人和沈师爷顿时倒着酒就乐了，总带有几分幸灾乐祸。

“三钱银子？”宋夫人有些吃惊的看向茉云。

“就他那般造次，卢大人没将其赶出公门就算好了，方茉云，你以为卢正啸，是那种任你摆布的糊涂上官。”宋大人抿了一口小酒道，“人可是卢家出生……”

“我知道他是元帅儿子，天潢贵胄，有的是钱，我这点小钱他说扣就扣。”茉云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自己素来厌恶官宦子弟。

“方茉云，那是你不认识卢家，卢家过的日子比我等还清贫，子孙皆在沙场风餐露宿，妻儿都在京城谨慎小心。卢正啸自小便身在权力漩涡，身边皆是尔虞我诈，日日都有被峑戎仇敌暗杀的风险中，五岁入沙场，少岁丧母，青年丧妻，若说你方茉云此生不易，他比你更不易。你终日想的是为你爹娘报仇雪恨，而他日日想的是国仇家恨，南境万万生灵的安康太平。”

茉云夹肉的筷子还是松动了一下，抬眼看向宋大人，他很少是这般义正言辞的跟自己说话。

“你以为他只是个莽夫，他之心智能耐皆非常人，你啊，少在他面前装傻充楞。”

“看我不顺眼，那他为何不让我回县衙？”

“那得问卢大人自己。”宋大人笑着抿着小酒眯着眼说道，“他管你，代表你可能还有救。”

“回县城，回什么县城，你哪里都不准去，在这里给我好好呆着，到时候我给你说桩好亲事。日后把你侄儿妹妹也接来，好好过日子。”宋夫人笃定的看向茉云说道

茉云顿时愣松半刻看向宋夫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宋大人和沈师爷都忍着笑。

“说来，你妹妹好些了？”

“啊……她就那样。”

“你说你妹妹哈，从小那般闹腾，瘦瘦条条，小脸肤色黑，终日挂着笑脸，就像个小泥鳅似的。怎么就患了痴傻的病。”宋夫人叹息着给茉云乘汤道

茉云差点脱口而出，你才是小泥鳅呢，但是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用完餐，茉云开心的把嘴一擦，蹦跳着走了。

“您说这两人能磨合吗？”沈师爷看向茉云背影长叹了口气道

“看造化。”宋大人摸着胡须笑了说道“总得互相折磨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