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134章 渴望

中州的街市依旧熙熙攘攘，人潮如海，商贩沿街叫卖，孩童追逐嬉笑，车水马龙喧嚣都交织在一起，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石板路上，映射出温暖的光芒，好像给整个街市都渡上了金色。

马儿步伐缓慢行进着，正啸远眺而去，似乎此刻心都轻松了下来，感受到一股久违的亲切感。他低头望向怀中的茉云，她被这热闹惊醒，缓缓睁开了双目，但是她马上扯上衣领挡住了自己的一半容颜，微微躲到他的怀中。

正啸眼中闪过一丝无语，她那不甘示弱的性子，一丝都不肯能让人见到她脆弱的的样子。

直到快要经过心月楼之时，茉云又探出了头去张望，好似这儿还能见到故人的影子一般，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正啸抬手用手臂挡住她的眼，不让她瞧见心月楼的华灯初上，可那些欢声笑语依旧传来！

茉云只得轻轻叹息：“突然来了中州？”

“带你在中州修整一夜！”正啸知道茉云此时太过虚弱，他担心如果再直接带她回南营，怕她难以支撑，所以绕道来了中州。

两人骑马缓缓来到了深巷旁的宋大人府邸，门前的大树枝叶依旧繁茂，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正啸轻勒住马的缰绳，门口正逢宋大人的马车停下，沈师爷正扶着身穿青色长袍的宋大人下车，他两抬目望来瞧见正啸，眼中顿时闪过惊讶和喜悦。

茉云顷刻扯下颜面的衣物喊道：“宋大人，沈师爷！”

宋大人惊得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落地之后几个踉跄，沈师爷没晃过神就去扶他，随即两人缓缓跌成一团倒在地上。

“茉云！”宋大人还未起身便激动的抬起头看向茉云，此刻老文人的克制和从容都荡然无存，仔细的端详着马上的两人，手微微的颤抖，眼中难掩激动，“回来……就好！”

正啸立即翻身下马，伸手扶起他们。

“暗营破了？”宋大人看向正啸急切地问道。

“嗯！”

“好！”宋大人眼中闪烁着欣慰和激动，都忘记了拍去身上的灰尘，一个劲的缓缓点头，“好啊！”

宋夫人此时定是听见了马车的声音，所以走出门来迎宋大人，可是当她抬目见到了茉云之时，便忘记了一切，泪水夺眶而出的冲了出来，拉住茉云的手：“茉云，你还活着，老天保佑，你这孩子，还活着……”

茉云强忍着宋夫人拉扯住她手的伤势之痛，灿然而笑：“我哪儿那么容易死！”

宋大人夫妇都激动而欣慰的点点头，宋夫人紧紧握住茉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仿佛这一切有可能只是一场梦。

正啸见到茉云眼中忍着的痛楚立马说：“她受了伤，我先扶她下马！”

宋大人旋即马上说道：“快进来，快进屋里歇歇！”

正啸伸出健硕的手臂扶住了马鞍稳住了马儿，茉云扶着正啸的手臂翻身下马，落地之时双脚一软，正啸立马一手扶住她，未让她摔倒在地。

宋大人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摸着胡须和沈师爷对视了一眼，宋夫人则满脸慈爱和关切的将他们迎了进去。

宋夫人立马张罗下人烧水给茉云沐浴修整一番，此时宋大人叫来了思淼，思淼进来好似未见到正啸一般，就往屋里闯着要去拜见师姐，被正啸抬手就拎了回来，扔在地上。

“嗯？师兄？”思淼诧异的望向正啸，一把拉住正啸的手臂说道，“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宋大人亦是满脸期待的望向正啸，正啸便将事情始末简单的告知了宋大人他们。

“我就说师姐怎么可能背叛师兄！”思淼顿时拍案而起兴奋而钦佩的说。

“将军，你是说茉云跑去暗营，弄死了国师，让他们大王子锒铛入狱，然后炸了暗营，放你的大军进去处置了厄戎！”沈师爷还未完全晃过神的复述道。

宋大人则一脸骄傲的放下茶杯故作沉稳的看向正啸说道：“将军，那日你初来乍到，老夫苦口婆心说与你听，此人虽态度不好，但是能力决计是一流，只要你给机会，她绝对会让你刮目想看，沧海横流，尽显英雄本色！”

正啸无语的望向宋大人，思淼则立马接过话乐了说道：“瞧您说的，我师姐还需要师兄给机会？一点机会不给，她也能让师兄和所有人大惊失色！”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正啸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此时门外来报，千山赶到了，他进来看见正啸在此亦松了口气，看样子茉云是找到了。

“少主，是执礼说，您如果在青岚处寻到茉云，会带她来宋大人处先休整一夜，让我带着茉云的药直接来了此处！还有白神医嘱咐，她不能喝酒！”

“好，有劳宋大人差人帮她煎药！”

“快去拿给夫人！”宋大人笑着吩咐旁人。

茉云此时才缓缓走了进来，思淼一脸激动的冲上去跟茉云行礼，茉云微微点头，在思淼身旁吩咐了几句走进饭堂，看见一桌的好菜便兴高采烈的坐了下来。

“酒给你师姐倒上！”茉云开心的拿起筷子望向思淼说道。

“不用倒，她不能喝酒！”正啸斩钉截铁的说道。

“谁说的！”

“我！”

茉云顿时忿然瞪向正啸骂道：“你？你说的算啊！你是医师吗？”

“不是，但我说的算！”正啸冷冷的自己端起酒杯准备敬宋大人说道。

看着茉云气得怒目圆瞪，却没有丝毫办法的样子，宋大人端起了酒杯说：“看到这熟悉的场景，真是让老夫热泪盈眶！”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晚膳之上，大家皆心情舒畅，宋大人喝得都有些微醺，开心的和正啸说着当日与他爹的过往，茉云趁着众人不注意，伸手拿起酒杯，还未送至嘴边，一双筷子飞来，打得茉云双手一弹，酒杯被击飞，手上还顷刻闪现两道红印。

“卢正啸！”茉云握住自己手，疼得怒吼道。

众人顷刻间又捧腹大笑，正啸一脸毫无波澜的接过递来的一双干净筷子，继续陪宋大人喝酒。

“来，师姐，师弟给你乘汤，这汤也好喝！”思淼一脸殷勤的笑着说道。

茉云才没好气的收回了目光望向思淼问道：“师傅师娘可还好？”

思淼想着被逗笑了说道：“啊？我爹最近都忙在办案，不敢待在京城，不敢告诉我娘您去了峑戎！”

茉云想起师傅那惧内的表情，才轻轻被逗笑了说：“师傅最近在办什么案！”

“听瑞林师兄说，刚办完跟铜矿有关的一案子！”思淼想着就看着正啸说道，“那个师兄，也许还没人跟你讲，那个程启源涉案，也被逮捕归案，下了大狱……”

正啸怔了半刻望向思淼，宋大人无语的望向思淼，思淼挠挠头从宋大人的眼神中便知晓，好似说的不是时候！正啸双眉微蹙望向宋大人，程家乃他的亡妻娘家，若程启源都犯事入狱，那程家这一辈的男丁皆前程尽毁，程家昔日望族，如今自此亦没了希望。

沈师爷瞧见正啸的神情，故意叹息着向宋大人说道：“程家这一辈也都是因其家风不正，多有宽纵，最后酿成此番凋落的局面。”

宋大人也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正啸心中知晓他们想宽慰自己，可是他更明白，程家被围猎，程家的子嗣被不惜一切的一个个拉下水，都要多亏了自己朝中的敌人，不然程家哪有那么多的机会去行差就错。

同样若不是因为他们是卢家姻亲，程家的那些他的妻弟，又怎么会如此张狂，自己远在边关虽无暇兼顾，可是自己终究失察，让他们皆误入歧途，如今居然无一幸免。

“正啸，是不是京城中传闻，你嫌少知晓啊！”此时一贯不在饭桌上插嘴朝中事的宋夫人也说话了。

“夫人，他之前边关战事紧迫，他家中肯定未将朝中烦心之事告知于他，以免正啸分心！”宋大人分明眼神中就是在暗示宋夫人不要再说了。

可宋夫人执拗的挡开了宋大人说道：“那就容宋姨我多少几句，京中传闻说圣上要跟依妮赐婚，她还那么小！”

“什么！”正啸顷刻抬头看向宋夫人，茉云亦看了过去。

宋夫人叹息着继续说：“哎，这说来……京城之中指腹为婚都是常事，也不以年龄断之，只是这传闻圣上属意宁国公家的长孙！”

就连正啸身旁的千山，都愣了半刻望向宋大人，宁国公家虽身份极为贵重，但却是京城出了名的规矩大的府宅。

“我不会同意！”正啸顷刻间斩钉截铁的说。

“可我听说，老太君觉得合适！”宋夫人担忧的说道，宋大人夫妇自年少便与元帅夫妇是至交，视依妮若自己的孙女，自打她听闻此事便夙夜忧叹，谁都知道依妮活泼的性子若入了宁国公府，那日子将会何其艰难。

宋大人亦未有说什么，抿了一口苦酒长叹一口气，他亦明白老太君的不易。

正啸握紧了拳头，他亦知道为何奶奶会觉得合适，宁国公朝中势力深厚，对南境战事若鼎力支持的话，亦是巨大的助力，可于他而言，为了南境大业，可以要了他的命，但是他绝不会牺牲依妮一生的幸福，让她入那女眷终不见天日的宁国公府。

“正啸啊，不过这也是传闻，我……”

“宋姨，谢谢您！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正啸坦诚的望向宋夫人，他心里知道宋大人夫妇的意思，也能感受他将自己视为亲子侄，将依妮视为孙女一般的良苦用心，宋夫人此时才欣慰的稍微松了口气笑了。

茉云伏低头喝着汤，眼中又闪过一丝狠戾，他们在边疆保家卫国，舍生忘死，那群混蛋在京城一刻也没有消停。

晚膳将尽，已到渐渐入夜时，思淼派去的衙役从鬼市带来了一个贼眉鼠眼之人，他凑近茉云身边小声禀报说道：“师姐，你让我鬼市找的那个不言药方的掌柜，人带来了！”

众人不禁望去，那人身材瘦小，脸颊凹陷，皮肤苍白，眼睛细小却透着一丝精明，他站在门前不敢上前，伏低头一副谨小慎微，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便是鬼市不言药方的掌柜不言。

茉云居然亲自起身走了出去说道：“不言，你那解药你研制出来没？”

那人一听见茉云的声音就没好气的往后退了几步说道：“没有！”

茉云神情顷刻就变得恶狠的说道：“那你还想活吗？”

“方茉云，你怕是讹上我了吧！我可是一等一的良民！”

“你个鬼市卖药的，还成良民了？”茉云怒目瞪向不言。

月色下不言亦没有好脸色的瞪向茉云，可是他瞬间凑过来定睛一看说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你放心，我死不了，你若是研制不出解药，你小命铁定没了！”茉云语气带着威胁的说，两人说话的语气一看就是相熟之人。

“方茉云，你也就剩一口气了，我先给你探探脉！”

正啸望向茉云心头一紧，他知道她伤得不轻，自己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样子，不该让她吃晚宴吃到现在的，千山站在一旁看着正啸眼神中流淌出来的担忧和关切，他亦愣了半刻。

“我好得很，你把那毒药的解药弄明白就行，那可以救很多人命！”

“你让小乞丐拿给我的那毒药，复杂得很，其中还含有及其名贵的毒，我那小作坊，你就算研制得出，我也买不起那制作解药的药啊！”

“你早说嘛！”茉云开心指向卢正啸说道，“他那里有个神医，家里老有钱了，什么药都能弄到！”

不言顷刻间眼神中流淌出一股傲气：“神医不神医的，见过才知道，这世上骗子多了！”

“你个卖假药的，你还这么傲气！”茉云捂着胸口笑着说，恰逢此时夜风袭来，一口凉风顿时让茉云忍不住咳嗽起来。

“方茉云，你伤得太重了，你还……”

话还未说完，正啸将茉云一把扶过，将她扶入了客房，此时她的手已经透着刺骨的冰凉。

宋夫人马上亲自端来了药，不言凑过来闻了一闻马上说道：“这药好，赶快服下！”

茉云瘪瘪嘴巴看向那碗浓稠的药，显然没有喝的**，可是余光看见正啸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他抬手要去端药了，茉云二话不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完没好气的把碗塞了回去。

宋大人他们都看着忍不住乐了，不言在侧身从缝隙中看着茉云，然后再看向那高大威猛的正啸，若有所思。

茉云抬手指着不言望向正啸说道：“那瘦猴是个对毒物和奇药还颇有心得之人，你把他带回军营，兴许可以帮白神医尽快研制出毒戎的解药，日后就再也不怕峑戎的毒阵了！”

“你先好好休息！”正啸看向茉云不容分说的说。

“对，让茉云先好好休整！”宋大人亦马上说道，众人都退了出去，而正啸却站在她的床边没有动。

宋夫人愣了半刻望向宋大人指着，宋大人则笑了说道：“万一这妖怪一下就跑了，让卢大人镇着咱也放心！”

宋夫人则被逗笑了点点头，不言躲在角落里听见了，他不时回头张望着，正啸守在床边，茉云趴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良久之后，正啸用手背轻轻触碰了一下茉云的额头，还是如此冰凉。

他抬手一掌打在茉云的背上，以内力为她驱寒，躲在窗下的不言吃了一惊趴着看着，顿时寒湿从茉云的头顶散出，此人内力居然如此深厚，而且愿意为了茉云如此耗费。

茉云此时才觉得浑身暖意流淌而过，好似又能感知些许温度，安稳的睡了过去。正啸才收掌望向茉云那两鬓散乱的发丝和额头边冒出的冷汗，本想伸手为她擦拭，却最终握紧了拳头收回了手，起身走出了房门。

不言轻轻的要起身，一转身便吓得贴着墙，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因为此时正啸正立于月下瞪着他。

“去找间客房让他住下！”正啸冷凌而严峻的说，“若要探望明日白天再来！”

“是！”千山在旁应道，“请！”

正啸转身走出小院，不言灰溜溜的跟着千山走了，心想这定然就是青岚曾经提到过的那只大老鹰吧，真是够生猛的。

夜幕如漆，清冷的月光洒满院落，正啸回到自己客房的小院，院中竹影随着夜风摇曳，他忽的抽出了剑，剑光如水，在月色中流动。

千山安置了不言之后，回到小院愣了半刻，正啸在月下练剑，似乎每一次挥剑都在耗尽自己气力，剑法中隐约在发泄什么。

宋大人端着茶壶本欲来与正啸秉烛夜谈，站在小院门外也没有上前，他虽是文臣，但亦能从正啸的剑气中，感受到他的克制和压抑。

正啸的剑气越来越凌冽，让院中周遭犹如风卷残云般的搅弄了起来，可这依旧平息不了他心中波澜，过往身边之人种种悲惨的遭遇历历在目，可每一道剑光的闪现之处又显现出她的面容，她苍白而虚弱的容颜，她在怀中脆弱的昏睡还有她执意不肯离开的坚定……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被磨砺得铁石一般，将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的心，居然防线被轻易击破，让他此刻居然抑制不住的翻涌。他持剑挥出，带着一股刻意的刚猛，仿佛想斩断心中纷乱。可剑落之后，他的手却微微一滞，眼神中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柔情。

哪怕筋疲力竭，他也无法再掩盖，内心深藏已久而从未承认的情感，被彻底点燃。而这火焰越烧越旺，仿佛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收剑入鞘，握紧双拳，可他若放纵，带来的会否是灭顶之灾……心中的渴望与克制极致拉扯，站在月光下的他，静静凝视着星空，内心却如海上狂风大作般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