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133章 默契

山峦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雾气如轻纱般袅绕，风卷着丝丝凉意穿过周遭，此刻心寒如冰的茉云，却也能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安稳。

“我此生拖累她至此，也不知她来生还愿相见否？”茉云深吸一口气淡然的说道，“本想着此去，弄死那群畜生，报了仇就去找她道歉，哎，结果……”

正啸双眉紧皱望向茉云打断说道：“她为救你而死，难道会希望你去找她，黄泉路上还不得安宁？”

茉云悲哀的思绪顿时就被正啸拉了回来：“你是在宽慰人吗？”

他显然他不善此道，叹了一口气思虑着说：“今生有一友，经得起山海，已属万幸！倘若有来生，定然会相遇，方可报今生之恩。”

“你居然会信前世今生来世？”

“其实不太信！”正啸直白的说道，他素来也不是思虑这些的人，还不是因为此刻自己非得安慰些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关若辰在此，他大抵会这般说吧？”

“对！”

顷刻间两人又都被轻轻逗笑了，这便是关若辰说话的语气，正啸自幼便是练武之人，性子粗犷豁达，豪放大气，而关若辰心思如此细腻温和。

茉云之前也觉之奇怪，想到便问：“你为何从小和关若辰是挚友？”

“他脾气好，读书明礼又从不练武！”

“什么意思？”

“就是你刚要动手，他就会在你旁边念叨，什么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什么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让人瞬间连打架的心情都没有了，而我站在他身旁，君子也免于挨别人痛揍！”

“扑哧”茉云终于被逗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幸亏正啸将手臂微微收紧，用自己的力量紧紧护住她，避免她跌下马来，他望向她眼中亦放出了轻松柔和的光芒。

“那你不会想揍他吗？”

“百林日日提醒我，关若辰挨我一拳可能就没了，而关叔叔待我如此和蔼可亲，我不能如此对待它们。”

茉云又被逗笑了，可是她抬头分明看见正啸提起百林之时，眼中亦闪过一丝苦楚，她也不禁怀念道：“我小时候跟人打架，青岚老是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应该是跟唐百林一样，过于同情别人的遭遇吧！”

茉云终于被逗得捧腹大笑，正啸亦轻轻被逗笑了，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聊过天，一向都是人前争锋相对，而此时只有他们两人，茉云亦能感受到正啸此刻的温和，是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这番痛彻心扉，已然是费劲心思的宽慰自己。

茉云抬眉望向正啸突然说：“所以你到了边关，就找到了一个可以陪你打架的朋友？”

正啸亦沉默了半刻，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幽戎，可这亦是一段尘封的记忆，他身边之人都鲜少提起此事。

茉云说完心中居然流过一丝后悔和不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已经成为了峑戎算计和暗害的目标，他们不只是想杀他，更想的是摧残他。让他亲眼见到他的母亲跳崖，让他身边挚友亲人皆因他而死，让他被人世的苦痛折磨半生。

茉云的眼中顿时又闪过了冷凌，可她不允许自己心软，她必须知道答案，她抬头望向正啸说“幽戎那一刻居然下不了手，若你再遇到幽戎呢？”

正啸低头望向茉云，眼神如此坦然而从容：“一生追求自由的人，不过是一生在挣脱枷锁，而我带着它出生，早已习惯，不会有半刻迟疑！”

“觉得遗憾吗？”茉云望向远方笑了说，还好这家伙未有妇人之仁。

“人间百年，谁没遗憾，干自己认为对的事就行！”

茉云淡然的笑了，突然耳边想起了青岚的话，大老鹰能容你，是因为懂你。他两确实都不是会日日嚷着天意弄人，纠结过往，苦苦挣扎之人。

“其实我一开始打算干掉幽戎的，毕竟厄戎年纪大了，他未来定是峑戎的军中领袖。可是动手之前，突然听见他说，他此生惟愿族人不再吃他吃过的苦，希望天下所有尝尽家破人亡之苦的灵魂，皆能找到安宁而光明的家园！”茉云坦诚的说道，“那家伙也算是个人物……”

话还未说完，茉云突然感到一个巨大的力道，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脑，几乎是掰过她的头，她还未晃过神抬目望去，四目相触，正啸俯瞰而来的眼神迸射出的怒气，而这股怒气仿佛与往日有些不同。

“方茉云，人是侵略者！”

“诶，我脖子都差点儿断了，难道我折腾了老半天，炸了暗营，干掉这么多峑戎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侵略者？”茉云一脸懵的没晃过神来，摸着颈项说。

正啸才松开了手，双眉微皱眼神中分明还闪出不爽的神情。茉云疑惑而不满的揉着自己脖子，心想这家伙真是脾气说来就来，莫名其妙。

此时，他们马已经穿过了县城的集市，周围的喧嚣声，叫卖声伴随着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茉云的思绪又顷刻被摊位上传来的烧饼香气吸引了，正啸却丝毫没有管她的依依不舍，骑马到了前方的布料服饰店。

正啸望向店铺内挂满了干净的布衣和各色布料织物，他忽然抱着茉云飞身下马，动作已然是轻柔非常，还是让茉云不由得轻皱眉头，他抬手扶着她走进店铺。

店铺老板娘看到湿漉漉的两人进门，显然有几分诧异，但是看见正啸的穿戴立即喜笑颜开的迎上前来，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可是要换身衣裳？小店的棉布衣裳，虽然不及客官的布料华贵，但是胜在舒适实用。”

正啸扶着茉云在椅子上坐下，转身看向店内的成衣，他很快指向一套素净的棉布女衣衫。老板娘愣了半刻，立马将衣物取出，恭敬地双手奉上。

正啸将衣服递给茉云，他没有多话，目光温和的示意茉云去换身干的衣服。

“这是女装！”茉云看向那衣服顿时没好气的说。

正啸没有半分要换一件的表情，无语望向茉云：“这店里会有你这般尺寸的男子衣裳？”

老板娘略微小心的打量着茉云的身形，然后为难的赔笑说：“那倒是确实没有！”

茉云愤然一把扯过衣服去往店里的内室换衣服，正啸看向她那不服气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被逗笑了。

一会儿功夫，茉云推开内室的门缓步走出来，穿着素色布衣的她，确与平日里的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样子不同，柔软的布衣贴合着她的身形，宽袖微长掩住了她的手腕，人也显得柔和素净了起来，

微风从窗外吹拂而来，她的发丝微润散落在肩，凌乱而自然的飘着，哪怕气息再虚弱，她依旧如青松般的挺立在那，未施粉黛的脸上也还是一副桀骜英气的神情。

老板娘瞬间就认了出来，惊讶的拍手笑道：“呀，原来是个女娇娘啊！”

茉云脸上顷刻就闪现出愠怒，一把勒过长袖到手肘处，一副擂起袖子就要干架的神情，吓得老板娘立马不敢说话了。

正啸却无语的被逗笑了摇摇头，随手拿起了一件玄色布衣往内室走去说道：“坐这儿呆着，别乱跑。”

茉云无语的白了一眼，只得坐在椅子上乖乖等着，正啸似乎一眨眼的时间就换上了干衣，推开门的瞬间第一眼便望向了茉云，瞧见了她在，才轻轻松了口气，这倒是把茉云轻轻逗笑了，自己是有多不让他信任啊！

正啸走来付了钱，老板娘收了银子便满脸的堆笑送了他们出去，正啸伸手牵过了自己的马，飞身上马便端坐于马上，迎着微风，暖阳映衬出他英朗的轮廓，既透着威猛的气势，又含沉稳的平静。

茉云看着正心想，这家伙怎么穿着这粗布麻衣，依然透出那威武凛然的气势，却发现正啸亦看了过来，立刻收回了目光，准备转身去上自己的马。

一瞬间正啸坚实的手臂伸了过来，还未等茉云晃过神，他便将茉云拉上马，依旧坐在自己身前，两手握着缰绳护她到怀中，茉云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拒绝，她知道自己此刻极度虚弱，反抗也是徒然，再者自己好似也没想……

马儿缓缓前行，茉云的马儿便乖巧的跟在身后，不久便经过了刚茉云恋恋不舍的饼摊，正啸拉住了缰绳跳下马来，去给茉云买吃食。

茉云立刻开心指着旁边说道：“还有那桃子！”

正啸走到果筐前蹲下来，眼神透出难得的柔和与仔细，给茉云挑了桃子，转身递给茉云后，他才飞身上马，带着她离开小镇往前行去。

茉云心情如雨过天晴般慢慢平复，她左手拿着饼咬着，右手拿着新鲜而果香扑鼻的桃子，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背后是他厚实且安稳如山的胸膛。她迎着光芒抬起头，雨后晴天的光辉洒到他们身上，这短暂的修整为她带来了无尽的暖意。

马蹄声轻轻的敲击在湿润的石板路上，哪怕是轻柔的颠簸，正啸都会收紧手臂稳稳护住她。

走出小镇，周围的山林川原又变得开阔起来，微风徐来，茉云轻轻闭上了眼睛，渐渐又睡了过去，身姿不再刻意挺直，而是自然依靠到了正啸的怀中，温暖从他的胸膛传来卷席全身，即便是满身棱角的她，似乎也在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凌厉，去感受隐隐生出的这一丝安稳和依赖。

马儿踏着稳健的步伐前行，中州的城关渐渐映入正啸眼帘，当日自己被贬万里来到中州，前路艰难险阻无数，却遇见了她，一步步踏过泥泞与风雨，哪怕只有无声的默契，她都会选择，和自己坚定不移地并肩而行，刀山火海从未迟疑。

正啸低头看向茉云熟睡的样子，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柔情，万里征途，万里路，步步风雪，步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