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过了裴祁安送的剑。景昭心里开始有些许的不安。虽然这个师父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常常逗弄自己。可当他说着怎么计划未来教自己的事情时,神色异常的认真。
对并不喜离别的景昭来说,一次离别带来的翻天地覆的挫痛总是在心底留下永不会愈合的伤疤。这次裴祁安主动说要分开了,不可自控的悲从中来。
借这床头微暗的灯火,细细端详着这把剑,发现在它的剑柄上刻着细小的一个字。
“颜……颜?”独自呢喃,后知后觉发现他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了?
景昭用手细细抚摸着这个小小的颜字,嘴角不经意透露出的雀跃。像是心里那只原本懒洋洋的小猫,有人来轻轻抚平逆毛,猫咪舒服的轻扫尾巴,搅弄着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所以,什么时候我们会再见面呢?…师父”叹息声融入子时的浓浓夜色中。收拾好自己散落的心绪后,还是吹灯入睡。
可这一夜景昭睡的并不踏实,只梦见自己再次回到雪林木屋里,还是那个无边深蔚色的日子。景昭慌着爬起来,鞋袜都顾不上穿,那个人后来收自己作徒弟的人还躺在雪地里等她。厚积的陈雪,被小小的女娘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原本白净的双足,被雪冻的露出滴血的红,接着这些足迹上有着淡淡的桃红。愈到后来,桃红色变成了红梅,可是景昭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终于找到了那片竹林,可是空无一人,只有她小小的影子。
师父呢?
我的…师父呢?
因为疾步快跑,女娘的脸上也如红梅滴血。忍不住的大喘气,只有一呼一吸间的白雾消散在山里。
“师父!你在哪?”
“师父!”
女娘本就体弱加上在山里赤足奔跑这么久,早已累的直不起腰,喊完只得双手撑膝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可回应她的确实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带着数片竹叶零星飘落。
雪越下越大,积在景昭的睫毛上,让她本就昏沉的头脑更加想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是心中始终不肯作罢,风也萧瑟,席卷竹林里最后一丝人息而去。
景昭这次并没有等到她的师父,只有痛彻脊骨的寒冷让她就这么陈尸荒野,最后和哥哥远隔千里。
“师父…师父”梦中景昭最后念了几声,猛然睁开眼睛,拥被而坐,背后是一身的冷汗津津。她找到那把颜字剑,握在手中,心底才有了实感。许是少经死别,于是现在也惧生离。
景昭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害怕身边的人的远走,以为着此去别后,不复相见。她的素手已经在裴祁安监督用药下回复了几分往日的白皙无痕。
只是终是有些疤痕,一但划破肌肤,刺痛而入,便是经年不消。她已经感知到了师父要离开的信息,这种敏锐的悲感对她来说是新奇的。
好在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往日里的尊贵郡主,经历些世间的百态才能有助于自己快点成长起来,去为哥哥沉冤昭雪,哪怕过程很痛,但景昭却是甘之如饴。
正愈再此睡下的她,又听见了脚步声。一只蛰伏的猫,浑身竖起了逆毛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下那些企图伤害自己的恶人。
可是来这人脚步很轻,周身的气息也很熟悉,是?……师父!
可师父为何会寅时来自己房里,自从进了吴郡两人也没有再同睡在一个屋檐下。虽说赶路的时候装作“不熟”的夫妻常常一床一榻。景昭一时之间也不明来意,总不能是刚才自己的梦,把师父给唤过来了吧?!
看着眼前呼吸平稳的小孩,裴祁安倒是心情很好。再一看她连睡觉都把自己送的剑握在手里,想必是喜欢的吧?
本来早上见她还担心小女娘闹脾气不会愿意孤身去青山,准备的道理倒是都没用上。自己要先回暗影阁准备调查刺杀自己的裴氏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这一去一回她怕是要再长一个个头吧。
嗯……最好也能多长点肉,看上去太瘦了,加上些许体弱的症状,裴祁安还担心自己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早夭了,那杀手的名号可是要贻笑大方。
玉佩和裴家的渊源也要调查,还得背着小徒弟,想到颜昭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每天都端茶递水,好不殷勤。堂堂金尊玉贵的郡主还要如此委屈自身可真是……让他有些心疼。
都是不得不改名换姓才能过活的人,谁又能可怜谁?睡又能怜悯谁呢?
裴祁安想到这里还是细致的把景昭手中的剑拿了出来,放在床边,将被子给她掩好,春夜亦是寒凉。
“阿颜,师父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和你一样大多都是身不由己。我未曾想过自己会收徒弟,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为师之道我尚未参透,所以我俩谁也别嫌弃谁,你先好好学,下一年我一定亲自教你持剑杀人”
“照顾好自己,也记得没事儿的时候记挂一下你师父我。我本就懒得活,是你多管闲事,我……会好生琢磨怎么教你的”
裴祁安自顾自说了好些话,原本是一半君子一半浪子的他。现下好了早上还是翩翩君子,夜间就成了偷进女娘闺房说话的浪子。怎样的他都被景昭见过了,师徒也算是坦陈相待了。
絮絮叨叨说了这些,裴祁安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了,却是自己觉着不自在,起身轻声离开了景昭的房间。外面候着的长风把随身需要的都收拾成包袱,见公子出来了便递上去。
只见怀中的包袱一霎间不见了,再抬眼自家的公子已经利落的骑在马背上。只留耳边残留的吩咐“记得把颜昭全须全尾的送到徐老头手里,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此外的不需对她多言,事后赶紧跟上”
还没等长风回应上一字“是”,裴祁安已经消失在泛起鱼肚白的视野外了。
同样意识到裴祁安离开的还有睁眼盯着素色床幔滞愣的景昭。
这下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报膝蜷缩起身子,将头深深埋入臂弯里,泪水又不争气的落下,在浅色的中衣上晕出深色。
原来自己还不算是真的孤身,除了这条看不见前路上有哥哥的灯塔外,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给她一柄锋利的剑,让她有活下去的底气。
所幸一切寒冬都会有尽头,一切的春和景明也会到来,只要自己坚持去等,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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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从来不给人第二次开口的机会”手起剑落,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应声倒地。
裴祁安将那把冒着寒光,尚在淌血的剑靠在桌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沾了滴血的小拇指,然后万分嫌弃把脏污了的手帕丢在桌子的另一端。
慢条斯理的坐下,斟了一杯春茶。“接下来你们是好好说还是死?想好了再说话,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
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公子,起初几位管事都没太把他当回事 ,直到看到昔日自己的同行就这么应声倒下,说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可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
“大人,不是小人们不说,小人们的命本就不值几个钱,而是家里老小都系在咱们的嘴上。不说死一人足矣,说了全家都得跟着完蛋。”其中一个人看着还没死透的那人的脖子血不停的流,浑身止不住的抽搐,顶不住压力跟裴祁安买了个乖。
“你们倒是说说,在这吴郡到洛阳一路上大小官员,连你们商户的嘴都能捂的住如此紧。”说到这里裴祁安顿了顿,放下自己的瓷杯,拿起剑就对着说话人的下巴。
迫使他把头抬起来,这商户虽是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可眼前的少年,确实嗜血为趣。眸色的墨黑仿佛是地狱里夺命的阎王化作了一个玉面少年郎,可他一眼识破了自己既表忠心却又只字不吐露的打太极话术。
“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上面究竟能位高权重到什么地步,小人们不敢猜啊!”被看的头皮发麻,鼻涕眼泪一把出。
看到这囧样的老头们,他也知道这已经是真话了,他们确实不可能知道,就算有猜测谁又有胆说出来呢?士农工商,本就是最贱,夹起尾巴才是生门。
生怕老头的脏污又沾染到自己剑上,裴祁安顿首间把剑收回。
“那你们这三年的账务肯定在,老实交出来,你们也知道我要的是你们藏起来那份。若是还想跟我玩躲猫猫,你们头七也就不远了。”
“是是是。大人,小人们不敢,不敢”活着的三个人爬似的跑出门。
裴祁安对那已经死透的人未多看一眼,抬脚离去,倒是看到离这里一墙之隔的府门打衙,轻蔑笑道“真是有意思的很啊。”
所以不敢说出来的是皇后外戚的姜氏贪墨还是说逐渐年迈的皇帝觉得除掉曾经的手足景阳王还不够,皇后的外戚也要连根拔出?没有皇帝的默许这呈福殿大抵不会贪墨如此之多。
贪墨数量不足以惊愤世人,姜氏怎么能一夕倾覆?世间最毒帝王心罢了。
最近开始修文了所以前面章节时不时会有变动哦[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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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旧梦述新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