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厮杀的狰狞,门窗尽开,吹散着满屋的血腥之气。
景昭好似被人点住了穴位,一动不动,目光还是落在裴祁安离开前的位置上。
退…无可退
是啊,她今天退到柜角,明天呢?以后呢?
一辈子为一个自己不肯相信的罪名,蝇营狗苟一生?
不…
“我舍不得…舍不得我的姓我的名…”景昭呢喃着想起了景阳王给她讲诉自己名字由来的时候,专门翻出了那一页书卷。
“景是我们这一支的名,而昭字则是取自‘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哥哥希望你既如光辉般耀眼又如星辰般清澈。”仿佛要将世间最美好的都祝集景昭一身。
因为眷念,所以不舍。
因为从前的日子如蜜饯般,所以不肯放,不愿断,哪怕忆起都是暗夜里的甘泉。
那既无路可退,何妨向前一步!
身后已是死路,身前即便是万丈深崖又如何?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一切的开始与可能。
景昭站起身,将大氅往怀里一抱,顾不上自己还身着单薄的中衣,跑出门去,追那个少年。
裴祁安和白风查看了驿馆一楼的情况,跟所想大差不离。管事的,仆人都被杀了,都是一剑毙命。
“主上,这帮人一开始都没打算给人留活路。”
“嗯”
“不过可惜了这几人的性命”
“乱世没人能独活,收起你那无谓的怜悯,喊人来把这里处理干净了。”
“是”
“不过至于那个女娘…”白风抬手指了指二楼的门,抬眼看去,原本坐在地上的女娘
人…呢?
“不用…”裴祁安话音还未落完,只听见一道女声乘着寒风而来。
“小心!”随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向裴祁安扑过来,两相交错,身影一侧。一支箭从静夜划风而来,擦过景昭白净的脖颈,刺入覆雪的地上。
裴祁安和白风立刻反应过来“追,要活的。”
“是!”白风隐入林中。
裴祁安看着怀里的女娘,脖颈处伤口不大,但在往外渗血,显得些许骇人。
景昭抬手一碰,看着手尖的血,自顾自拿起绢帕按在伤口处。
“嘶”景昭不禁出声,眼前的人附上了手,把绢帕拿开,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将药粉倒在绢帕上,再轻轻按上伤口。
“疼吗?”
“…疼的”
“既然知道疼,为何还要扑上来?”裴祁安看到她的眸子因为刚才的疾跑,眼角又染上了桃红色,不免一声叹息。
“我不是告诉过姑娘,若是再看我遇险,不必救我么?”
相顾无言,静默好一会,景昭才开口。
“我…”
“做不到”
“嗯?”
“做不到…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去”
景昭接过他按自己绢帕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从少年怀里走出,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站定。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仍旧波澜不惊,深潭眼眸的少年说道“公子,我知你身怀绝技,武功高强,这些刀剑不一定能伤到你的性命。”
“但…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于我而言,我现在最恨的人是自己,恨自己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赴死,而却什么都做不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像他们一样籍籍无名的死去,陈尸荒野,无名无姓,最后成为孤魂野鬼。”景昭顿了一下,续上一口气。
“公子,你知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在想什么吗?”
看着剖白的女娘,诚挚的眼神,他也有点拿捏不准,现在她是在做什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说多错多,不会觉得危险么?抛去这些杂乱的思想,裴祁安还是和气的“嗯”了一声。
像是得到了应许,景昭继续把自己展开到这个少年面前。
“那是我在山上的第九天,我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我既不敢下山去寻活路,又惧怕死在荒山,再也回不了家。”
“就在我准备自弃的时候,我遇见了公子你,那时候我觉得不管是死还是活,至少我不是孤身一人。起先看上公子的断剑,后来我受不住由心的发问:倘若公子…因我而死呢?因我把你丢弃在林间…”
这时景昭不可闻查的默泪,缓气继续自顾自说“所以…我…我…”终究是年岁太小而突遭变故,眼眶从来都是先象征的流下几滴清泪,后携山海奔涌而来。
“所以你惧死”
“更怕活”
裴祁安将自己的衣袍割下一个帕子大小,递到景昭眼前。哭的自沉的女娘低着头,看着地上已经被踩踏脏污的雪,雪上伸来了一只上拿着墨色的衣帛手。
听到这句,景昭猛的抬起头,看着这个少年,他还是那么静,像是雪山上那片竹林里面的竹一样。
“…是,相比于死,我更怕活!”
“因为我知道活才更难,我本能的往后退,往后缩!”说到此景昭不免提高了声音。后又似想起些什么,平复下来。
“可是…公子,我若是退了,我的亲人就再也不能沉冤昭雪,他们只能活在世人的唾骂中,不配拥姓有命,我不忍这样。”
“所以,即使千难万险我现在也想活下去,替他们说尽未说完的话,做尽他们未曾做完的事情。”
说完,景昭蹲下去把原本抱在怀里,因为急着推开裴祁安而掉落在地上的大氅打开。里面放着她从王府逃命以来带着的包袱。
又拍了拍大氅和包袱上面的碎雪,一股脑全部塞在裴祁安怀里。
“公子,这是我全部的金银,倘若您嫌不够,我日后定然赚够银子给您”
说完便跪下,行师徒大礼。
“只请公子…收我为徒。”
裴祁安似乎有点跟不上眼前女娘的想法。开口问“那你为何拜我为师?”
“因为公子武艺高强。”
“你想跟我学什么?武?”
“不,杀人”景昭说完这句话再次抬头,直直望向裴祁安。
“我想学杀人”
“求公子允我为徒,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惧血不惧痛。只怕亲人死不瞑目,孤魂飘零。”
“起来”裴祁安冷声道。
景昭置若罔闻,仍俯在地上。
“我让你起来!”不知那句话触到了裴祁安的逆鳞,他隐隐压下心头涌上来的怒气。
原本拿着墨帛的手,猛的握住景昭的胳膊,用力一扯,娇弱的女娘被拉的踉跄,又复入他的怀里。
“你以为杀人只需要执剑么?你知道自己为何执剑么?复仇?沉冤昭雪?”
“你弄明白谁是你的仇人,向谁沉冤昭雪么?”
“狂妄至极!”
景昭俯在裴祁安的肩下,因为挨的太近,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冷清的声音像是碎雪落钻进了衣领,化作水,刺痛着皮肤。
“若是你什么都不懂,就想着执剑,想着杀人,剑会脱鞘伤的是你自身”
“今日你又救我所以我好心提醒女娘一声,天下死的人那么多,不缺你赶着去。”
“公子…”
“我…”景昭话还没说完,因为跑来的时候连鞋袜都不曾顾上穿套,本身病就没好,寒气又入体,晕了过去。
感受到怀里的女子没了动静,裴祁安这才低头察看,这是高热复起。
他微微屈膝,将怀里的女娘打横抱起,往门舍走去。
随脚踢开一间没人的屋子,把景昭放平在床榻上,跪上榻越过女娘,将里面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似觉得不够,又把墨色大氅抖落抖落也盖上去。
回身去原来的屋子把白风带来的药,放在屋内给煎上,缕缕热气从瓦罐里冒出来,为这死寂的冬夜添上一分人气。
回头去看榻上的女娘,她睡的并不安稳,连睡觉都是眉头轻皱。
裴祁安看的心头不爽,要走去坐在榻边硬是要把这皱眉给扶平了。
直到听到她的呢喃才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似要给小女娘弄醒了才罢手。
又找到先前的瓷瓶,给她脖颈伤口上了药。抬眼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第二个日头了。
嗯,还能睡两个时辰,裴祁安转身去屏风后的榻上躺一躺。
————
竖日,洛阳的宫殿内。
东宫殿外,太监李常立在殿外,正和东宫的掌事女尚书交代东宫事宜。看着东宫讲学的昭明殿内走出来的臣子,忙丢下话头,迎上去。
“徐大人,留步。”
穿着绯红色朝服的臣子立住了脚步,回身等着李常走过来。
“李公公有何要事?”
“瞧徐大人这话说的,奴婢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仆人,为的就是替娘娘排忧解难,传话递水罢了。”
“李公公自谦了。”徐言看不得李常一副谄媚的样子,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少了几两肉,人不人鬼不鬼的奴。衣冠之下,恶心至极!但又碍着皇家威严,宫廷礼法不得放肆。
“咱家今天来是请大人移步到凤仪宫,皇后娘娘最近看太子殿下精神头不大好,想来问问最近殿下讲学可好。”
“殿下一切都好,学业勤勉,并无半点错处。”徐言心里清楚,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才换的如今几年的太平,晋朝要趁着太平的日子推行新政改善臣民。可天不遂人愿,这两年,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后娘娘的母家姜氏是在离洛阳最近的武昌郡第一世家,哥哥又在朝为官,姜氏一族不可谓是风头正盛。
但再盛的风头,岂可越过陛下,垂问太子讲学?
徐言本就不想过多搭理这个李常,但李常言语中硬是要徐言去凤仪宫走一趟。
“公公难道不知外臣不得入内宫吗?公公难道想送本官去牢狱里面走一遭么?是何居心!”
徐言怒极了,两人的谈话就此僵住,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李常不得放肆!”伴着这声,昭明殿外走来一对仪仗,一个身着牡丹花色宫装,头戴九尾流苏凤冠的女子款款走来。
李常一看皇后娘娘亲临,立马转身跪下。
“皇后娘娘万安”
徐言反应慢了一刹后,也规矩躬身问安。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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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墨滴碎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