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月灼捏软柿子的策略就不再奏效,逢方派迅速调整了阵法,将较弱的弟子换至后排,前排全是一排硬骨头,月灼拆了半招念至破,试探性地探手攻击,一旦短兵相接,层层压力就如同海浪一样向月灼拍来,只觉得自己四面八方全是破绽。她的体力已经迅速流失,本来一打多消耗就是大忌,最后只会损耗人数不占优势的自己。必须尽快破局。
月灼长鞭一挥,借力退了一丈。但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面前七个人的回招,竟然和方才一模一样——左臂格挡、右剑刺出、上步回旋踢。
这很不合理。要应对念至破,最优的做法应该是上右腿,而不是上左手,他们方才如果不是仗着人多,右胳膊应该已经被月灼卸下来了。
所以说……他们没办法及时变招。一方面,通过短暂交手,月灼发现蛟族的武功非常看重“套路”,一个动作做完必须接下一个指定的动作,手眼腿都不能随便乱动。这种训练方式只对初学者有利,到了中后期就会变成重重束缚。另一方面,就算意识到这一点,但剑阵强调合作,单个武者或许可以凭自己悟性临时变招,身在阵中的人却绝不能够按自己心意变换动作,否则一乱皆乱,阵就没了效力。
而这才是破阵的关键——不是消耗对方人数,而是别死对方的阵眼。
“哼,僵化而又瘀滞的蛟族人。”短短一息之间,月灼在脑海里飞快转完这些念头,长鞭一挥,鞭梢极其刁钻地向前方纵列七个蛟贼的右膝盖扫去。
这一招是武罗第八式,空山回。与蛟族的固定套路正好相反,空山回讲究的是“空”,训练的是不断将水杯倒空、不断忘记上一个动作、用直觉接续下一个动作。月灼心无旁骛,专注呼吸。
几个蛟贼抬起了左臂,另外几个蛟贼抬起了右腿。仿佛预料到他们阵型会乱一般,月灼右手向上一挥,长鞭扫向对方右肋,只抬了左臂没抬右腿的几个蛟贼,瞬息之内右臂被长鞭绞断,断肢飞向半空中。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天惩鞭方向再变,抬起了右腿的那几个蛟贼,右腿齐齐被长鞭缠住,月灼猛一用力,蛟贼们不得不打着趔趄朝她扑来,然后用脖子迎上她左手准备好的长戈戈刃。
这一纵列上的七个蛟贼死的死、残的残,全部倒地。
不仅逢方派的人没反应过来,连月灼都没反应过来。她很清楚自己的臂力完全没有强悍到能生生拽下七只胳膊腿,但这支长鞭实在是太好用了,让她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远超出她的预期的事。她清楚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燃烧的愤怒……和恐惧。幸好这支长鞭在她手里,否则她真是不敢想对方的恐怖剑阵搭配恐怖天惩鞭的恐怖画面。月灼舔了舔嘴角,这就是使用恐惧支配对方的滋味吗?也太爽了吧。
逢方派永生剑阵四十九个剑士,现在还剩下四十个。
从纵列攻击的好处是,永生剑阵是一横排为一个小阵,现在相当于每个小阵上都少了一个人,威力进一步减弱。
“振龙不死!”剑阵之中,最核心的那个阵眼剑客喊道。
振龙不死是永生剑阵的最后杀招,专为剑阵减员过多的情况设计的,这一招的结构和整个剑阵都截然相反,需要阵中所有人真气逆行。原本对付一个凤族女人是用不着使出这一招的,简直杀鸡用牛刀,传出去让人笑话。但这个女人手里有天惩鞭,她还该死地很快领悟了鞭法的精髓,说是以一当百都不为过。护卫皇太子殿下是大事,他们逢方的面子可以暂时放一放。
“振龙不死!”所有逢方派剑客高声应道。
四十个剑客各站一角,同时袭来,月灼只觉得自己瞬间要被撕裂。她敏锐地发现他们的阵变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但她此刻被困阵中,要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月灼左手长戈以攻带挡,隔开刺在最前面的三把长剑,右腿本能抬起——这个姿势太像武罗第九式自具足的起手式了。
此刻,被困在密不透风的夹缝里,月灼终于理解了第九式为什么需要一个这么奇葩的弯腰起手式,那些在空地上练起来扭曲奇怪的招式,原来是专为被围殴设计的。
长鞭在夹缝中已经失去了效用,月灼全凭左手长戈来回招架。
“第九式的关窍是舒展。”月灼回想起春师座当时说的,“要从最艰难的角落里舒展开。”
月灼左脚点地,扭腰试图破局,可这个角度实在是扭曲,她的左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剧痛瞬间蔓延了整条左腿。
月灼冷汗骤出,她强行稳住身形,戈刃划向离她最近蛟贼的腹部,试图为自己隔出一点喘气的空间。
舒展不开了,会被困死。月灼的呼吸越发粗重,她的视线落在了半里开外。
芦苇深处有一座高台,巨大的残塔静静矗立,塔底的石基由昆仑的乌单石磨成,由巨石搭建而成,高达三十余丈,共三层,没有人知道这些石料是怎么从万里之外运来的,又是谁将高塔摧毁过半。
翟其闻此刻护着雍门风盈,正站在残塔顶端向下眺望。
塔顶是个绝佳的制高点。三层高台之间无法攀爬、只有一条狭窄的阶梯可通,要想站上去,必须先把居高临下守在台上的敌人全部杀光。
月灼远远望了一眼,决定上塔。高塔虽然有被上下夹击的风险,但可以有效破除永生剑阵的阵法结构,翟其闻站在塔顶要看护雍门风盈,无法全力攻击,月灼有余力应付。
思虑既定,月灼冒着左臂被划一刀的风险,再次使出武罗第九式自具足,硬是从重重围困中翻了出去。
她提起一口气,身形快如闪电,转眼间,只见她已跃上第一层高台,占住一个绝佳墙角。
永生剑阵不得不打乱阵法,追着她一起上了残塔。
月灼占据高位,左手持戈砍向离她最近那人的面门,右手长鞭从他们头顶挥过,后面几个正在爬高塔台阶的逢方派弟子躲闪不及,脑袋顿时如菜瓜般爆裂开。
月灼正待再甩一鞭,突然听到塔底冒出一句“小飞燕来咯!”
谢天谢地,唐津还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小心眼,援军终于来了。
月灼不知道的是,短短这么会工夫,她在唐津嘴里已经从没大没小的臭丫头变成了武罗神再世、唐七军骄傲。唐津绘声绘色地和唐七军讲了一路月灼一挑四十九的英姿,在她们赶到塔下看到倒了一地的蛟贼尸体后,看向高塔上那个少年副将的眼神越发崇敬。
“冯燕!你轻功好,从后面翻上来,帮我看着顶楼!”月灼一边守着高塔一层的关口,一边下达指令,“黄明砚带队从塔底正面主攻!董笑利带队破坏永生剑阵的阵型!他们习惯上左侧,从右边别死他们!”
局面从一打四十变成了三百打四十,还有阎婈的几百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月灼轻轻地松了口气。后背有冯燕帮她守着以防顶层的翟其闻偷袭,月灼只需要全心全意守好一层关口。
尽管体力已经跌破极值、全身早已力竭,但月灼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她以第八式空山归为衔接点,从念至破到自具足不断变招,正转反反转正,以一人之力牵制拉扯了整个永生剑阵,直到四十个逢方派剑客全部横倒在残塔之中。
月灼拄着长戈勉强站住,脑子里疼得金星乱窜。方才强行使用武罗第九式,加剧了左髋的疼痛,她现在觉得左髋和左脚趾都钻心地疼,右边的膝盖因为过度受力,此刻也在发出不详的胀痛感,好像膝盖筋络下一秒就要断掉了。她连脚趾抓地都做不到,全靠脚掌撑着僵硬地往前挪。
剧痛之下,月灼逼迫自己咧出一个微笑,笑容带来的惯性自信能麻痹掉一些痛楚。我一点也不疼、事情在我掌控之中、我可以撑到把该做的事全部做完……在精疲力尽和疼得要死的双重夹击下,这些语句像自动弹出来的,在月灼的心底反复循环。
残塔顶端,翟其闻就这么满脸惊恐地看着这个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女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
他不知道月灼已经过度透支体力,也不知道月灼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他只知道他最能倚仗的奇门永生之阵都被眼前这个女人尽数屠戮,他,一个武功在整个大内都排不进前一百的五品小官,就更不用侥幸了。
慌不择路之下,他吹响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召唤朱厌的骨笛。
让朱厌吞噬纪凰城,他带着皇太子趁乱逃走,是他最后的求生希望。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只朱厌现在正在哪里流窜、能不能听到他吹出的微弱得可怜的笛声。
但他面前的女人确实身形一僵。
翟其闻长吁一口气。转机来了。
“我找人打听了你,原来你就是嬴驰嫖的玄孙女啊?”他的笑容放松下来,露出一丝恶毒,“你的曾外祖母的脑袋被我们割下来当球踢,你知道吗?”
月灼的脑子早就转不动了,完全靠本能的求生意志驱动着她。笛声响起的瞬间,音符仿佛携带着大股澎湃而蛮荒的力量,十分粗鲁不由分说地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朱厌是战争之兽,鸑鷟是和平之兽,两者说穿了都是杀戮之兽。区别仅在于前者被杀戮之力所驾驭,陷入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后者灵台清明能够驾驭杀戮之力,以杀止杀,达到和平。
骨笛声能够强化杀戮之兽的攻击力量,使其忘却疼痛,专注进攻。这一点,对朱厌和对鸑鷟都是通用的。
月灼走了两步,感觉左髋和左脚趾的疼痛逐渐消失,右膝盖的胀痛也消散了。全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量,令她手痒。
一套全新的戈法在她身体里涌现,她从没用过这一招,但她觉得可以试试……
举步、抬臂、拧腰,她轻松自然地挥戈,如同行云流水。
待她落地之时,回头一看,翟其闻宛如一块柴木桩子一般,从肩至脚被精准地切割为六片,他的鼻息犹自翕动,双目瞪大仿佛不敢置信,六片等宽的身躯却飘然倒地,委顿成一滩肉泥。
应该流了许多血吧……但在乌黑的石台上,血色总是被轻易遮掩。只有空中浓郁的血腥味提醒着这场杀戮的存在,虽然高塔之上高风呼啸,这点气味很快也随风散去。
高塔之下,芦花飘荡,洁白如飞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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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五章·纪凰城·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