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 第32章 第五章·纪凰城·眉间月

“我姨说的亲手打，指的是从采矿石开始。”阎婈指向制铜铺子的角落，“喏，那边有镐和背篓，你去敲一篓铜石回来。差不多五十块就够了。”

月灼抓头：“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很简单的，就和采蘑菇一样。”阎婈双手按着她的肩把她推出去，“去吧去吧。”

“可是我连铜石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月灼反手一个拖拽，反客为主钳制住了阎婈，硬把她也架了出去。

附近就有一个矿洞，阎婈无精打采地跟着月灼跳了下去。

“不是，姒颐这个人，她指定是有点病。”阎婈打个盹的计划泡汤，浑身上下气不顺，开始念叨起了老对头，“她之前已经决定放弃丹峦，全部撤回了。怎么现在又要去拦击朱厌？”

“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地方，好不容易快要成功建起郡站了，换了谁都不愿意放弃吧。”月灼倒是很理解。

“可是她命都不要了啊？”

月灼问她：“你执意要去长安重建朝华国，可曾想过活着回来？”

阎婈语塞。

月灼追问道：“还是你觉得你自己的命不打紧，她的命十分金贵？”

“嗐，净瞎扯。”阎婈不自在，她举起铁镐，臂肌夹紧，露出大块肌肉，“当了眉间月，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过日子，谁比谁金贵？”

月灼哐哐哐接连敲下三块矿石，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当眉间月……很苦吗？”

“妹妹啊，姐来给你讲讲吧。”阎婈敲下了一块铜石，正想找个借口休息，于是一把搂过月灼就地坐下，“眉间月的前身叫做‘九城盟’。华历元年，姜妤攻打神蔡城，九大圣城结成九城盟，共同抵御蛟族外敌。”

月灼举起手：“我知道神蔡城——它是历史上第一座被屠的城。”

“是的，九城盟首任盟主姒婤，宣誓一年内将姜妤和她的朱厌消灭干净，但如你们所见，这场战争持续了470年，走向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华历460年，神蔡城破，兵败如山倒，短短十年内，九座圣城逐个沦陷，连同九城盟一起归于灭亡。”

“啊？九城盟那么早就灭亡了？”月灼愕然。

“我们管那个叫北九城盟，因为它生于也死于神恩河以北。华历470年，北九城盟覆灭，蛟族在神蔡城的旧址上定都，建立了大朔王朝。战败的凰族人逃到神恩河以南，建起了南九城盟——并一直延续至今。

“那一年，许多凰族人南逃，但也有许多勇敢的凰族人留在神恩河以北，这些原先的九城盟成员转而成立了一个非常隐秘的组织——眉间月。她们掩埋身份，混在蛟族人中，和她们斗智斗勇。

“华历1024年，蛟族建立的朔朝亡于内乱。眉间月在其中有多少推波助澜已经不得而知。但同年，蛟族很快又建立了大戴王朝。此后又是五百多年的战争。

“功夫不负有心人，华历1299年，潜伏在北岸的眉间月联合娜汝族攻破戴朝都城朝华，戴朝残部西迁，开启了邦国混战的序幕。眉间月则在朝华建立朝华国。

“五百多年后，一个叫鄢国的邦国依次击破了其她所有邦国，包括朝华国，最终也败于鄢国之手。华历1849年，鄢国的国君赵直建立大鄢王朝。很快一世而亡，接着八年乱世，最后雍门方止建立了大川王朝。

“这艰难而混乱的两千年里，眉间月始终没放弃和蛟族斗争，我们隐藏在蛟族地盘上的各个角落，保存自己的力量，撺掇蛟族的内斗，积极给凰族通信，等待翻盘的那一天。”

“眉间月真是太伟大了！”月灼听完这跌宕起伏的一段历史，几乎热泪盈眶，“阎婈前辈，我好想给你鞠一躬！你们眉间月太了不起了！”

阎婈嘿然一笑：“鞠躬就大可不必了，我在这歇会儿，你一个人去把剩下的矿石采了吧。”

“好嘞！”月灼慷慨领命。采矿石这种小事，哪能劳动伟大的眉间月前辈？她嬴月灼年富力强，一个人包圆了！

阎婈满意地看着这个小丫头全身仿佛使不完的牛劲一样，一个人上蹿下跳敲敲打打了一堆石头，她双手往头后一靠，悠然地打起了盹。

月灼热开了身，一时半会也不想停。打女神像的五十块矿石已经攒够了，但来都来了，不如把自己那把长戈的矿石也一起采了，提前采集好原料，说不定能加速她梦中情戈的锻造。

于是她马不停蹄，一路叮叮当当，又往矿洞深处去了。

半个时辰后，她的铁镐入墙，却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月灼干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活儿，自认自己已经是个熟练工了，但她之前从没有这种触感。无论是铜矿还是杂石，铁镐敲进去都不应该是这种奇怪的手感。

月灼凝神往墙里去看，只能看到一小截黑色，隐约泛着皮革的光泽。

她有些疑惑，伸手摸了进去。

这是一件法器。长鞭入手的瞬间，月灼便感觉到其中汹涌的力量——一种她直觉自己无法驾驭的力量。

“那是我的！给我！”百步之外，一个人影突然蹿出，飞掠向月灼。他身后响起另一声惊呼：“翟少爷，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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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灼早就觉得这里气息杂乱，但这群人着实训练有素，潜伏在这里这么久都没露出更大的破绽，以至于月灼一直没能确认究竟是有人埋伏还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此刻，一个黑影和他身后的数十个黑影突然暴起，月灼连退数步避过一击，随后右手扬鞭，一鞭抽向来人的左脸。

“把天惩鞭给我！”翟其闻被鞭梢的气流扫得面皮一痛，越发气急败坏。他带人在这里挖了三个时辰了，一根毛都没找到。听到有人声，他们便躲到一旁，打算等人走了再行寻宝。毕竟此处是凰族地盘，他们还要寻找皇太子，不宜在私事上打草惊蛇。

没想到来人迟迟不走，这也就算了，她竟然还歪打正着拿到了天惩鞭？翟其闻那一瞬间怒气冲头，他再顾不上打不打草惊不惊蛇，一心只想夺回宝器。

“把她杀了！把天惩鞭给我抢回来！”翟其闻怒喝道。

他身后的数十个黑影突然变换了走位，几乎是在瞬间结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阵型，将月灼围了起来。他们衣着打扮宛如难民叫花，身手却各个迅猛矫健。

如果月灼是个蛟族人，此刻可能已经闻风丧胆，毕竟在蛟族，奇门永生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逢之必死的绝顶杀技。阎王要人三更死，脸皮厚的还能赖到五更，但永生剑阵一起，三炷香内必毙命。

月灼此刻人在阵中，只觉仿佛大军压境，她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才可能破开这层层叠叠天罗地网般的攻势。

奇门永生剑阵是名列蛟族武林榜前三的逢方派的绝学，由七七四十九人组成。任何阵法都有个“眼”，也就是最薄弱的死穴，而永生剑阵赖以成名的就是极快的存续速度补“眼”，同时配合七层不同的剑技，攻击范围层层递进，组成一张无法逃脱的绞杀之网。

“我就喜欢看你徒劳挣扎的样子。你们凰族人，注定要被我们剁碎、砍掉脑袋、砍掉四肢——就和那个觊觎天惩鞭的嬴驰嫖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她根本就没有腾挪空间，对方的步法诡异而精妙，总是同时堵死她的各条退路。七八把长剑同时往她身侧招呼，而她手里有用的只有一把铁镐。毕竟那长鞭比她腿还长四五倍，她腿尚且没地方站直，更没多余的空儿供长鞭施展。

她觑到左侧有些微空隙，向左俯身，铁镐横过，使出一招念至破，尽管铁镐与长刀相接，截截寸断，但总算让她有了几秒的空余。

她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阎婈大人！救我！”

这声中气十足的大吼激起了洞内的层层回声，像远远近近有许多个月灼在喊“救我”。月灼倒是巴不得自己的身体也能和声音一样变成许多个就好了。

阎婈半刻钟前刚从小憩中醒转，还躺在躺椅上享受那点半梦半醒间的余韵，乍听见这么一声，她一个激灵跳起来：“我来了！”

她抄起自己随身的长刀，右手拿过月灼放在一旁的金璋玉琮戈，边走还边掂了掂，嘀咕了一句中看不中用。

阎婈跳进矿洞深处的时候，看到的是月灼缩手缩脚被几十个人围着打的狼狈样，她心道不好，这群叫花子看起来很扎手。关键是，这群老鼠从哪里混进来的？混进来多久了？

永生剑阵的最外一层立刻分出来对付阎婈，阎婈意外发现第一这群人她也打不过，第二月灼右手铁镐、左手不知从哪搞来的长鞭，压根也不需要她递武器，于是她大喝一声：“你再撑会儿，别死了。”然后，她又打出去了。

月灼此时已经浑身挂彩，拼尽了力气和运气才没被伤中要害。她看着自己呼唤来的援手出现在了洞口，随即援手又走了。

……？

阎婈奋力从永生剑阵的包围中杀到洞口，右手挥刀格挡，左手掏出一支焰火扔向外边：“小姨！快来救我！”

行吧，合着援手也得找援手。

好在那支焰火不负众望地蹿向了天空，炸裂在了铜河城的半空中，分外引人注目。

很快，四周响起隆隆的脚步声，像是有成百上千人正在赶来。不断有人跃进矿洞，加入战局。

叫花子们边打边劝：“翟少爷，先撤吧！找太子要紧！我们已经暴露了，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

翟其闻恨恨咬牙，月灼只觉周身压力突然消失，那群叫花子迅速消失在了盘综错杂的地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