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小女孩跟着大人们走回妘屋——她知道村头这座院子,很久以前她路过时就好奇地从远处打量过,但娘亲说这是怪人住的地方,从不允许她靠近这一片。
从走进妘屋开始,小翠就目不转睛地打量四周,整个人身形都挺立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佝偻。而妘屋里的莲生,也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
“这……是你们自己建的家吗?”小翠问道。
“是呀。”嫱姨见小女孩终于主动开口,说道,“小翠,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和我们一起。”
嫱姨领着她走到后院:“下午你在这里帮我把田里的杂草都拔干净,就当抵房钱了。”
小翠真心实意绽放出了笑容:“没问题!”
嫱姨又推着小翠往前门走去:“现在,你先去火房吃点饭,好好休息一下。”
这座院子和娘亲说的完全不一样,一切都让她喜欢极了。
小翠走进火房里,觉得浑身都暖和了,手脚积年累月寒凉的感觉消散得一干二净。嫱姨笑呵呵地给她端来吃的,小翠双手并用往嘴里塞,只觉得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啊啾——”小翠打了个喷嚏。
嫱姨赶紧找袍子给小翠披上:“肯定是刚在山上吹风吹久了,着凉了。”
月灼摆摆手拉住了忙里忙外的嫱姨,对小翠招招手:“小翠,你坐我这来。”
小翠听话地挪过来,月灼双手推着小翠的后背,行功运气,打算用内力将小翠体内的寒气逼出。
气行半个周天,过太阳穴时,月灼突然惊道:“哎?这是怎么回事?”
嫱姨赶忙问:“怎么了?”
月灼紧闭双眼,试图用神识探查对方的灵台,只觉得对方的灵台极为怪异。常人灵台要么干净清明,要么混沌蒙尘,从没有过这样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根系。
月灼眼里写满了匪夷所思:“她的灵台里全是杂乱的藤蔓,我从没见过这种。得想办法把这些藤蔓都清理干净。”
小翠怯生生地开口:“姐姐,灵台是什么?”
月灼向她解释道:“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有灵台,用来安放我们的灵体。人在红尘间行走,灵台很容易蒙尘。有一些办法可以清理这些尘埃。灵台清明的,可以进化成巫族。灵台蒙尘太重的,会堕落为仸族。”
小翠大惊:“那我是不是会变成仸怪?!”
月灼摩挲下巴:“不,你灵台蒙尘并不重……但怪异的是,我从没在任何人的灵台中见到过藤蔓!而且,这些藤蔓细看像金属锁链,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你的灵台中。”
嫱姨蹙眉:“有什么办法能清除这些藤蔓?”
月灼想了想:“我可以试着运气,震碎这些藤蔓。”
月夕赶紧拦住了她:“不行,很危险。”她皱眉思索,“我记得《九州广异记》里记载,南无国有一兽,名为孝兽,以吸食幼童生命力为生。孝兽长有藤蔓,每年冬日,通过藤蔓喷射种子,种子寄生在人灵台内,便会长出锁链,吸取人的生命力。即使你将锁链拆除,只要种子还活着,就会继续长出新的锁链。唯一的解法,只有消灭孝兽。”
“那怎么办?”月灼挠下巴:“这个孝兽总该有个巢吧?它不能成天漫无目的地游荡吧?”
暗月快速思考着:“孝兽既然按规律播撒种子,就一定也会按规律来收割果实。我们只需等待。”
月夕蹙眉:“可是我们没法等了,三日后要赶到临湘城。”
月灼转转眼睛,换了个思路道:“嫱姨,你带人去排查,看下咱们周边十里内有多少户人家被寄生了孝兽的种子。”
嫱姨有些犹疑:“可是我们都没修过内功,看不到灵台有没有藤蔓啊。”
“没关系,我能看到。”说话的竟然是芦桐。她挺着大肚子,走路却依然灵活稳健,“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月灼瞪眼制止。
“可以!”嫱姨点点头。
芦桐软着嗓子解释:“我幼年时练过些童子功,月灼说的灵台,我是能看到的。”
月灼急道:“可是你马上就快临盆了!”
芦桐摸摸圆润的孕肚:“放心啦,我早晨还上山砍了柴。我自己有感觉,今天孩子肯定不会出来的。”
“行,你和我一起去吧。你多加注意,不要太过劳累。”嫱姨点点头,放了行。
芦桐笑容欢快:“是。”她一手叉腰,一手轻柔地摸着大肚子,“走吧宝宝,娘亲带你去干大事啦。”
--------------------------
没多久,嫱姨一行回来了。
“咱们周边,怕是有十几户被寄生了,只有几家有内功修行的,和咱们妘屋这种信神女教的,灵台完全没有藤蔓。”嫱姨有些焦急地说道。
芦桐补充道:“这十几户人家,都说院子里曾莫名其妙多出一棵怪树,几天后又消失。”
“树?”月灼电光火石般想起那颗似金似石的种子,想起那个荒芜院子里的树。
“看样子,这所谓的孝兽,是以树的形态作伪装,通过种子来感染人。”
月夕接道:“并且藤蔓或许是它常用的武器。用以控制人的灵台。”
“我们还得继续探查,找到能消灭它的办法。”
---------------------
众人商量一阵,嫱姨问道:“累了吗?走,我请你们吃大餐。”
“嫱姨,怎么天天有大餐吃啊,你们太客气了吧。”
“不是我客气,是你们运气好赶得巧,今天是我们家妘识君的成家大典,走,你们跟着我。”
成家大典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仪式。在此之前,约好成家的女孩们要先一起出一趟远门,对尧光山一带的女孩来说,大多选择去临湘城,也有的愿意跑远的会去纪南城。结伴出远门是对友情的最好考验,当大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每天还要赶很多路、解决很多问题的时候,基本就能看出适不适合在一起生活了。
如果一起出一趟远门回来没有闹掰,反而更亲近了,就算过了第一关。回来以后,便可以商量着一起找地方建房子了。
凰族自古以来对待土地的态度是,每人从出生开始便有需要自己照料的一亩土地,用来居住和种植。人在自己出生到死亡的这几十年间,向自然女神借用这块土地,通过照料土地来照料自己,通过种植庄稼来养活自己,在劳动中与神同在。待到死亡之后,这片土地便又归还自然,直到新生的孩子再次照料这片土地。
按照老人们代代相传的经验,一亩是一个人照料起来最舒适的大小,太大了照料起来很累,难以应付每日的清扫施肥;太小了又让人觉得憋,好像满腔力气没有地方施展,一亩刚刚好,既能满足成长需要的空间,又不会太累。反正对于长大以后有了更大野心的孩子们来说,她们也有得到更多土地的方法。而当可以使用的土地不足一亩时,凰族会停止生育。
而成家大典就是长大了的孩子们获得更多土地的时候。寻觅到此生家人的孩子们根据自己的需要寻找新的土地,自行开荒、耕种和建造。与此同时,她们原生的那一亩地依然属于她们,被保留在她们的老家。因为世上只有自然女神可以通过飓风或者洪水夺走土地,任何人都无权夺走其她人的土地。
当新房子也建好,一切新生活所需的都准备就绪,就到了月灼现在看到的成家大典。
今天成家的主角之一是从小在妘屋里跟着嫱姨屁股后面长大的妘识君,她今年二十四岁,不算太高但颇为健壮,她的娘亲和嫱姨一样同是妘屋的主母。她有个姐姐留在妘屋里陪伴娘亲,她则和四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一起在离妘屋二里外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幢新屋子。
月灼环顾着这幢新屋,和年岁久远、亭台楼阁俱全的妘屋比起来,这幢新屋子显得崭新而粗糙,透着一股未经岁月打磨的稚嫩。透过墙面可以看到砖的大小都参差不齐,上漆的手法也显得很青涩,但从门口手工做的风铃、院里扎的秋千也能看出来屋主对这个新家的用心和热爱。
月灼几人跟着嫱姨,在院子里找了个座位坐定。和老妘屋那场破壳典相似,此时院子中央也搭了一个庆典用的高台,装饰着稻穗和鲜花。
高台上,妘识君和她的四位年轻的好友站成一排,手拉着手。她们即将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一起成为这幢屋子的新的主母。
“谢谢大家今天来到我们的新家,参加我们的成家大典。”妘识君带着诚挚的笑意和大家打招呼,开启了这场庆典。
嫱姨作为这幢新屋特邀的主事人,担任起了这次成家大典的主持。她沉声道:“成家大典第一礼——信任之跳。”
只见妘识君从高台上背对众人站着,突然毫无保留地向后一跃,月灼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由其余四人用手臂搭桥稳稳接住了她。
“完成信任之跳,你们将体会到信任的力量。”
五个人轮流从高台跳下,被其余四人稳稳接住。月灼看得啧啧称奇。
第二项仪式,嫱姨端上来一大盘木条:“姑娘们,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
五个女人一句话都没说,熟稔地分工配合,很快用几十根木条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条塔。
然后,她们轮番上去,每人抽走一根木条。直到最后只剩五根木条,木条塔依然稳稳当当立在台上。
“非常有默契!”嫱姨赞许,“你们已经看到了建构一个家庭的力量。”
最后一项仪式。
“现在,在脑海中回忆你最不堪最脆弱的一个场景。”嫱姨朗声道,“请和你的新的家人们确认这个场景,不必让我们听见。”
台上的五个女人脑袋靠拢,小声地交谈。月灼能隐约听到一些零碎的词语,“就是四年前那次”,“在那个柳树后面”云云,五人频频点头。
确认家人们都了解了自己回忆的是哪个场景以后,妘识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能接受那样的我吗?”
其她四人拉着她的手,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依次说道:“我可以。”
妘识君眼眶泛泪。
她之前参加别人的成家大典,以为这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当自己真的站在台上,最难以承受的记忆能被好友家人们接纳,泪水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换了任何人她都不相信,但这四个人,这四个她亲自挑选的同伴、未来的家人,她们短短的三个字“我可以”,让她确信她最难堪的那部分自己也是可以被包容的。
接下来,其她四位家庭成员依次回忆了自己最难以接受的经历,彼此接纳,最后相拥而泣。围观的人们纷纷鼓掌,发出善意的喝彩。
月灼看得心痒难耐,迫不及待:“以后我们的成家大典在哪里办?”
暗月:“都可以,看我们到时候的发展。”
月夕满眼憧憬:“我也想建一个妘屋那样的大院子,里面还可以塑神女像。”
三个人一人一句,越想象越来劲,好像已经能眺望不远的美好未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三章·尧光镇·成家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