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通二年,孟夏。树叶茂盛的都要将阳光给挡住,嫩绿如刚出生的婴儿朝霞洒在上,头像是宣告生命的开始;地上的草都还是软的,踩上去会有些扎脚,但不至于像秋日那般疼。
杜燕霄这会儿还不满六岁,光着脚踩在草地上,杜秀衡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时不时也会去看杜燕霄;杜君博正准备带着杜远腾出去打猎,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亮闪闪的晃着。
杜燕霄被吸引了过去,抱着杜君博的大腿,伸长脖子去看是什么东西;杜君博怕这种锋利的东西伤到他,便将东西放下,把他抱起来看。
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出于孩童的天性,想伸手去摸,却在伸出那双手时被握住;杜君博早有准备,瞬时就这么单手将他的一双手全都给握住了,杜燕霄小时很乖,不哭不闹,双手被杜君博挡住也不哭。
“小季,这些东西很尖,容易伤到,等你长到哥哥那么大才可以碰。”
杜燕霄呆呆的看着那堆武器,愣愣的点了点头,杜远腾伸手捏几下他的脸,又从杜君博的手上抱到自己身上。
“小季,你在家和阿衡待着,我和爹爹一会儿就回来。”
杜远腾轻轻抓着他的手,朝走来的杜秀衡挥了挥,杜秀衡微笑着也捏了捏他的脸。
“你们围着做什么?让我也看看。”
贺楼湫着一身华服,缓缓的走进了院子里,这时的贺楼湫眉眼间还没有那份厉气,眉眼弯弯,看向杜君博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俏皮而又不失那份端庄,光看这张脸都想不到她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君子这是要去哪?”
贺楼湫眼里闪着亮光,就那么不加掩饰的看着杜君博;杜君博对她温柔的笑着,眼里也是那不加掩饰的爱。
“带着小腾去打猎,一会儿就回来。”
贺楼湫看着三个孩子,走去在每个的脑袋上摸了摸,最后实现停在了杜燕霄身上。
“小季,又长胖了,脸软乎乎的。”
贺楼湫从杜远腾手里接过杜燕霄,在他白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杜君博拿着一张干净的帕子在椅子上擦了擦,朝着贺楼湫喊了一声。
“诸乘公主,您请坐。”
贺楼湫抱着杜燕霄坐下后,杜君博又端来一碗水放在桌上,满脸都是能与心上人相处的幸福。
“公主殿下,您请在这儿坐着,我等打猎回来为您做一桌子的菜。”
贺楼湫喜欢杜君博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宠着,与平常受人尊敬的表象不同,她更喜欢被宠着,即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喜欢。
杜君博和杜远腾走后,贺楼湫觉得有些无聊,想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走走,她把杜燕霄放到地上,又向杜秀衡招了招手。
“阿衡,一会儿我们要出去,你要看看小季。”
杜秀衡应了一声,而又拉着杜燕霄的手跟着贺楼湫走出了院子;他们两个没怎么出来过,看到外边的世界都不由得好奇,杜燕霄一手被杜秀衡牵着,一手好奇的去触碰身边的每一样东西。
贺楼湫把他们带到一个山坡上,这边处迎风坡,太阳光透过来时分的暖,草地上也闪着前一天雨后的露珠,泛着淡淡的泥土的清香,树林不似山下的那般密集,树与树的间隔很大,促使阳光可以找到每一棵树。
贺楼湫提起一截裙摆,坐到草地上,她衣服的颜色在阳光下更加的艳丽,头上的珠翠都闪着光亮,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慈爱;杜秀衡也牵着杜燕霄坐下,面对贺楼湫等她说话。
贺楼湫微笑着道:“往日在屋里呆着,都不怎么出来晒太阳吧,再不出来都要发霉了,今日就在这去取霉气。”
她将杜燕霄抱到身上,捏着他的脸,杜燕霄像一个洋娃娃般的一动不动,任她捏着;杜秀衡也凑过来逗着杜燕霄,小娃娃脸上的肉又软又嫩,白且细腻,可爱的很。
杜燕霄不太喜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整张脸常是一副薄情样,看着不太爱搭理人。
“怎么不笑笑,要当个雪娃娃?我见别人的小朋友都爱笑,怎么我的小娃娃就不爱笑?给娘笑一个嘛。”
杜燕霄的脸被贺楼湫捧着,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贺楼湫便放开他;他双脚踩在地上,朝贺楼湫和杜秀衡一笑,又跑到一棵树后抱着树,从后边偷偷的看着她们。
贺楼湫和杜秀衡皆是一笑,杜燕霄趴在草地上歪了歪头,又站起来跑着;贺楼湫怕他跑丢,便和杜秀衡缓缓跟在他后头。
他跑了一段距离后有些累,就停下了,忽的从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慢慢的向这边靠近,杜燕霄年纪尚小,还未察觉;“嗖”,一人骑着匹马从树林里窜出来,差点把他给撞倒,他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哇哇的哭着。
骑马的男人先前差点没注意到他,这会儿下了马过来哄人了,那人皮肤白皙,眉眼与杜燕霄有几分相似,这时的贺楼玖才十九岁,脸上还有些稚气。
“小朋友,伤着哪了?让哥哥看看。”
贺楼玖蹲下来伸手想去看他伤了没,杜燕霄没见过陌生人,而且杜君博告诉他不要与陌生人说话,他便没去理贺楼玖,也避开伸来碰他的手。
“别怕,没事了。”
贺楼玖没哄过孩子,现在手足无措,不知是先哄人还是先看有没有伤,正犹豫间,杜秀衡听见声音跑过来,抱着杜燕霄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季,你怎样了?”
杜燕霄仍哭着,丝毫不理杜秀衡。
“你是他姐姐?”
杜秀衡向贺楼玖点点头,继续哄着杜燕霄,贺楼玖看着哭哭唧唧的娃娃,这眉眼有几分像自己,高鼻梁,但鼻头是圆的,眼睛长而眼角尖,眼眶弧度很圆,皮肤白而细嫩。
贺楼玖想再问问这娃娃叫什么名字,就有一个女声喊着那小娃娃跑来,贺楼湫听到哭声立马来了,这会儿才注意到旁边的贺楼玖。
“娘。”
杜燕霄伸出小手,像小猫一样的跑到贺楼湫边上,抱着她的大腿,双眼闪着泪光可怜巴巴的望着贺楼湫。
贺楼玖看了看这俩孩子又看了看贺楼湫,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皇姐,解释一下。”
贺楼湫让杜秀衡到她身后站着,又用双手各搭在一个孩子的肩上,眼神满是坚定,语气也十分坚毅。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若是想当杨戬,我也只能当三圣母,他们也会成为沉香。”
贺楼湫这意思是如果贺楼玖将她抓回去,她的孩子回来报仇,救她出去;贺楼玖看着紧紧贴着贺楼湫的杜燕霄,嘴角上扬,很温柔的向他招着手,杜燕霄没有母亲的准许,仍然不动,警惕的望着前方。
“你的小娃娃还很乖,就是不认我这个小舅。”
“他为何要认你?”
“皇姐,我不是皇兄,何况这么可爱的娃娃我哪舍得?”
贺楼湫与贺楼玖在宫中的关系一向较好,他相信贺楼玖,便让两个孩子站出来;贺楼玖再次向杜燕霄招了招手,这会儿贺楼湫将他向前推了一步,他回头看着贺楼湫,又转过去慢悠悠的走向贺楼玖。
贺楼玖蹲下,与他齐平,摸着他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杜君博和贺楼湫都让他不要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他不知可否的回头看一眼贺楼湫,贺楼湫点头示意他可以。
“杜燕霄。”
贺楼湫点点头,又向杜秀衡问着,杜秀衡也看了看母亲,得了许可后也说了自己的名字。
“孩子姓杜,不会是那个杜吧?”
贺楼玖原是一句玩笑话,也没多猜测孩子父亲是谁,可见神色异常,才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孩子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重要吗?”
贺楼湫越是回避,就越是能够证实贺楼玖的猜想。
“南杜哪位皇子?”
“告诉我你的意图。”
贺楼玖也没什么意图,就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是谁能让贺楼湫心动。
“这么可爱的娃娃,他父亲会是怎样的?”
说着,贺楼玖将杜燕霄抱起,又用一只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软乎乎的;有句老话,儿子像娘,女儿像爹。贺楼玖就仔细观察着杜秀衡的长相,有些南杜皇室贺楼玖是见过的,便将每张脸与杜秀衡作对比。
“是南杜五王爷杜君博?”
杜秀衡本身也与杜君博长得极像,有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一眼便知不是北方人;别不线条柔和,鼻梁微微有些高,眼尾微上扬,带着些弧度,但不锋利,反倒是带着柔情。
贺楼湫的这三个个孩子当中只有杜远腾是完美遗传了母亲鲜卑族的基因,才十几岁就已经有杜君博那么高了,脸部五官硬朗,附有草原男儿气概;而杜燕霄谁也不像,就只像贺楼玖,五官小巧,精细、秀气,又不失北方人立体的面部。贺楼玖不仅在北辛是知名美男,就是放在整个九州也是;美得不似花相景那般张扬,却十分秀气,干净。
贺楼玖抱着怀里有几分像自己的小崽子,看着贺楼湫,想让她做个回复。
“是,那又怎样?”
“下次也把他叫上吧,我带些东西给你们;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姐夫,还给我生了这么个小乖乖。”
贺楼玖说着又去逗杜燕霄,“叫一声小舅就给你买好吃的。”
杜燕霄不是很喜欢吃的,便没有喊;贺楼湫哭笑不得,从旁边轻轻握了握杜燕霄的手。
“你这样不行,要亲他的脸。”
贺楼玖在他肉嘟嘟的脸上轻轻的一碰,怕伤着他。
“要用力。”
见杜燕霄不开口,贺楼湫又说了一遍,这回贺楼玖在小娃娃的脸上亲了一口,“叫小舅。”
“小舅。”
杜燕霄年纪不大,说话还很含糊的,声音与小姑娘一样,软绵绵的;贺楼玖的心都被这一声“小舅”给萌化了,抱着杜燕霄就是一阵乱亲。
贺楼玖看着怀里小脸被亲红的娃娃,很是喜欢,“皇姐,送我一个这样的娃娃呗。”
“行了,又不是生给你玩儿的。”
后来贺楼玖经常来看杜燕霄,一来就会带许多东西,但杜君博都不会出来露面,毕竟贺楼玖是北辛南宁王,北辛的大司马,杜君博是南杜五王爷,总有些忌讳。
贺楼玖也会带着三个孩子射箭,杜远腾力量足,但技巧不行,十把中只有四五靶是正中靶心;杜秀衡是有技巧,但力量不足,方向那个方向,到一半就落了地;杜燕霄力量虽然不大,但恰到好处,根据风来调整箭的方向和速度,次次这种靶心,他的箭术就是在那个时候练成的,如贺楼玖一样,百发百中。
于通末年,贺楼玖被辛宣帝派去打击南杜军势力,幸好的是没与杜君博碰上;那时负责杜君博那边的是斛律夷,率领七十万人将杜君博给围困了,那时正好有一处能反客为主,可由于杜子璋将大部分军情都卖给了北辛,杜君博才大败了,最终被斩首,杜远腾也被斛律夷斩了。
贺楼玖得知后,火速回了邺城,希望能通过自己让贺楼湫和剩下两个孩子逃离危险,却只看到血泊中的贺楼湫和杜燕霄。
“阿衡呢?”
杜燕霄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看向了皇城的位置,贺楼玖也看过去,他先将母子俩安顿好,后又快马加鞭的跑了回去,可终究还是晚了。
杜秀衡躺在地上,内脏全被挖了出来,手指只有几根,指甲已然全无,除了脸都是一团血肉模糊,血混着雨水染红了河流,杜秀衡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你们这群畜牲!”
贺楼玖握着征枪的手都在颤抖着,他那个温柔漂亮的侄女怎成了这样?
贺楼信满脸无所谓的走到他旁边,“这娘们儿还是差了点,那杜燕霄白嫩嫩的,看起来就很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楼玖扇子一巴掌,这一巴掌没有留一点力气,贺楼信嘴角破皮流了点血,半张脸肿的老高;就算这样,也不敢动手打回去。
“小舅……”
杜秀衡气息微弱的喊着,嗓音沙哑,声音小的听不见,她向贺楼玖伸出一只血手,颤抖着抬起来;贺楼玖忙过去握住那只瞧得出大体轮廓来的手,他的手也是抖的,看着杜秀衡都有些……怕,是他上场杀敌没有过的怕。
他的噪音哑得连他都有些吃惊,“小舅在,没事了。”
“我想回家。”
“好,小舅带你回家。”
几乎是他刚说完这句话,杜秀衡就在他面前没了气,永远的不会醒了,他看着眼前原本该是掌上明珠的姑娘,眼睛开始模糊,看不真切;他想救她,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想让贺楼湫一家五口平安生活下去都不能。
为什么不让他救人?为什么?如果他不是北辛南宁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凄惨的事?如果贺楼湫不是诸乘公主结局会不会好一点?